当晚,赵王与韩王饮酒叙旧,宾主极尽欢洽。而同时,蔺相如与秦国特使王稽则在另一边商讨会盟的具体安排。 次日清晨,大河南岸的三片营地便响起了悠扬的号角。随着阵阵号角,西边行辕的黑色仪仗东边行辕的红色仪仗南边行辕的红蓝色仪仗,便不疾不徐地向中央地带 的大营聚拢而来。三方汇聚,红蓝色的韩国仪仗便在大营外围的东南角扎定,单留一个百人马队簇拥着韩釐王的青铜轺车隆隆驶入大营辕门。进得大营中央的高台之 下,韩釐王下了王车登上高台东侧的一辆云车,高高地长呼了一声:“大韶乐起!会盟两王入营——” 骤然之间,乐声大起,锺鼓悠扬,萧管 清亮,玉磬平和,唱和肃穆。这便是被称为“大德极致,尽善尽美”的《大韶》。相传这《大韶》本是舜帝时的乐曲,自西周之后便成为与《大雅》《颂》并列的天 子乐舞。春秋之世,《大韶》流入诸侯入世,得到了礼乐名家的高度评价。吴国公子季札在鲁国听了《大韶》,激动万分,盛赞《大韶》“乐而不淫,忧而不困,勤 而不怨,曲而有直,哀而不愁,怨而不怒,大德至矣!”孔子则赞叹说,《大韶》尽善尽美矣!从此,这《大韶》便以其中和肃穆之特性而成为重大邦交会盟中的常 用乐舞。然则《大韶》原本乐舞有九节,太显冗长,战国之世便视当时情形而缩编或只演奏片段。此时演奏的,便只是《大韶》的头三节。韩釐王已经让乐师事先算 计好了,三节的时间恰恰便是秦赵两王从辕门外进入会盟台的时间。 随着宏大祥和的乐舞,黑红两队王车仪仗同时从两道辕门进入大营。这两 道辕门也是韩釐王的精心安排。寻常邦交会盟,都是一道辕门分先后进入。然则这次是两大强国首次会盟,秦国总想在气势上压赵国一头,赵国却是事事都要争平等 论交,不愿在任何细节上屈辱于秦国。于是这入场礼仪便成了第一道难题。在蔺相如动议之后,韩釐王实际上便是这场会盟的东道司礼,自然是刻意呵护赵国尊严, 与蔺相如磋商时,韩釐王突然灵光闪现,有了!便来两道辕门,同步入场!蔺相如拍案大笑,连连赞叹韩王高见。秦国竟没有争执,事情便这样定了,韩釐王便觉得 分外光彩。 车驾进入大营,距会盟台百步之外两王同时下车,分别从东西两条红毡铺地的甬道走到会盟台下。此时韶乐恰好奏完,舞女恰好退出,中央场地便是一片宁静。待两王在中央两张王案前面南站定,韩釐王便是一声高宣:“大河之上,两王诏告天地——” 诏告天地,本是诸侯会盟的传统礼仪。寻常会盟,都是盟主告天,次强告地,其余会盟者则只站在台下念诵陪祭。然则此次会盟本非寻常,韩釐王便揣摩出了这两 王同时诏告的新礼仪,连两王之前的国号都不念,而只念“两王”,以免先后歧见。此等匪夷所思之礼仪,当真也是战国会盟中一次奇观了。 宣声方罢,便见秦赵两王一齐回身面北,分别在王稽、蔺相如导引下登上了两座三丈六尺高的祭天台,各执一卷对天宣告完毕便走了下来。两王都在盛年之期,各方 相若,便都想在细节上尽可能的显示优势(王位资历虽然是秦昭王稍长,然赵惠文王却是亲政国王,丝毫不比秦昭王有短)。告天文书的念诵,两王都是浑厚高亢中 气十足。念毕下台,两王竟不约而同地不要预设内侍搀扶,轻捷利落地走下三十六级台阶,同时在王案前站定,相视一笑,竟都是气定神闲。 “盟约具名用印——”韩釐王走下云车又是一声高宣。 王稽蔺相如便在两张王案上摊开了羊皮纸盟约。秦昭王与赵惠文王便分别提起王案上的铜官笔,在盟约左下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号。之后两国掌印官员便郑重捧来了 王印铜匣,秦昭王与赵惠文王分别打开了印匣,几乎同时说了一声“用印可也”。王稽蔺相如便分别对着印匣长身一躬捧出了王印,结结实实地摁在了羊皮纸盟约 上。 “互换盟约,再度用印具名——” “各执盟约,两王礼拜——” 随着韩釐王的宣呼,用印具名又进行了一次,两王各自捧起盟约相互一个长躬,会盟大典的实际议程便宣告完结了。此时正近午时,韩釐王宣布最后一道议程:“会盟告成!大宴开始——” 在祥和悠扬的雅乐中,一场盛大的会盟宴会开始了。 秦王与赵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气氛热烈,好不排场和阔气。两人一边饮酒享乐,一边竟然谈起了礼乐。 秦王说,音乐的起源是人心受到感动而发生的,人心的感动是受外界刺激的结果,并形成声音;声音相互应和,产生变化,便形成美妙好听的音乐。所以你看人心 感到悲哀,声音的表现便急促而肃杀;人心感到欢乐,声音的表现便悠扬而缓慢;人心感到愉悦,声音的表现便轻盈而流畅;人心感到恼怒,声音的表现便粗犷而暴 厉;人心感到恭敬,声音的表现便率直而端方;人心感到爱慕,声音的表现便温婉而柔和。这六种表现都不是人的本性,而是受外物刺激后萌生出来的,这就是先王 们为什么总是努力谨慎地处理那些能感动人心的事物,并用礼仪来引导人们的志趣,用音乐来调和人们的声音,用政令来约束人们的行为,用刑罚来防止人们的奸 诈,其目标都是一致的。 赵王说,不错。音乐是由人心产生的,感情萌发于内,声是表现形式,声音和谐成美的韵律,就叫音乐。因此你听太平盛世的音乐安适而欢乐,社会政治一定澄明祥和;动乱年代的音乐怨恨而愤怒,社会政治一定动荡混浊;国家将亡的音乐悲哀而忧愁,它的民众一定危难痛苦。 秦王说,正是。声音的不同表现,与政治无不息息相通,宫声深沉稳重如同君主;商声刚直坚定如同臣子;角声高低适中如同百姓;徵声悠扬婉转如同繁杂的事物;羽声轻盈缥缈如同细小的部件。五声不乱,就不会阻滞堵塞和婉流畅的旋律和音调的发出了。 赵王说,的确。如果宫声混乱,音调则流于散放,这是国君骄恣专横的表现;如果商声混乱,则音调流于颓废邪僻,这是臣子败政误民的表现;如果角声混乱,则 音调流于忧郁哀伤,这是百姓怨恨愁绪的表现;如果徵声混乱,则音调流于悲苦凄凉,这是人民劳役辛苦的表现;如果羽声混乱,则音调流于飘荡震颤,这是民众赋 税过重、贫病疾苦的表现。如此五音杂乱,漫无条理,一个国家的灭亡就在所难免了。 (责任编辑:中国历史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