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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家训》原文翻译与评析

时间:2017-11-02 12:09来源:未知 作者:中国历史网 点击:
[撰主简介] 张英(1637-1708),字敦复,号乐圃,江南桐城(今属安徽)人。康熙进士,曾任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文华殿大学士。官位虽高,但文名更大,著有《聪训斋语》《恒产琐言》及《笃素堂文集》等。 读书可养身心 [原文] 圣贤领要之语曰:“人心

  [撰主简介]

  张英(1637-1708),字敦复,号乐圃,江南桐城(今属安徽)人。康熙进士,曾任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文华殿大学士。官位虽高,但文名更大,著有《聪训斋语》《恒产琐言》及《笃素堂文集》等。

  读书可养身心

  [原文]

  圣贤领要之语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1]危者,嗜欲之心[2],如堤之束水,其溃甚易,一溃则不复收也。微者,理义之心,如帷之映灯,若隐若现,见之难而晦之易也[3]。人心至灵至动,不可过劳,亦不可过逸,唯读书可以养之。每见堪舆家[4],平日用磁石养针,书卷乃养心第一妙物。闲适无事之人,镇日不观书[5],则起居出入,身心无所栖泊耳。目无所安顿,势必心意颠倒,妄想生嗔[6],处逆境不乐,处顺境亦不乐。每见人栖栖皇皇[7],觉举动无不碍者,此必不读书人也。古人有言,扫地焚香,清福已具。且有福者,佐以读书,其无福者,便生他想。旨哉斯言,予所深赏。且从来拂意之事[8],自不读书者见之,似为我所独遭,极其难堪。不知古人拂意之事,有百倍于此者,特不细心体验耳。即如东坡先生殁后遭逢高孝[9],文字始出,名震千古。而当时之忧谗畏讥[10],困顿转徙潮惠之间[11],苏过跣足涉水[12],居近牛栏,是何如境界。又如白香山之无嗣[13],陆放翁之忍饥[14],皆载在书卷。彼独非千载闻人,而所遇皆如此,诚一平心静观,则人间拂意之事,可以涣然冰释。若不读书,则但见我所遭甚苦,而无穷怨尤嗔忿之心[15],烧灼不宁,其若为何如耶?且富盛之事,古亦有之,炙手可热[16],转眼皆空。故读书可以增长道心,为颐养一事也。记诵纂集,期以争长应世则多苦,若涉览则何至劳心疲神,但当冷眼于闲中窥破古人筋节处耳[17]。予于白、陆诗,皆细注其年月,知彼于何年引退,其衰健之迹皆可指,斯不梦梦耳[18]。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语见《尚书·大禹谟》。意思是人心很容易变坏,而良好的品德却不容易培养起来。

  [2]嗜:喜好;爱好。

  [3]晦:昏暗;不明显。

  [4]堪舆家:旧时指风水先生。

  [5]镇日:从早到晚,整天。

  [6]嗔:怒,生气;对人不满;生人家的气。

  [7]栖栖皇皇:惊慌烦恼。

  [8]拂意:违背意愿。

  [9]东坡:指宋代思想家、诗人苏轼。殁后:死后。高孝:指南宋高宗赵构。赵构死后被谥为圣神武文宪孝皇帝,庙号高宗,故习称“高孝”。赵构赠苏轼的官,称其文为文章之宗,亲制《集》赞。

  [10]谗:在别人面前说某人的坏话。

  [11]转徙:来回迁移。潮惠:苏轼曾被贬惠州,迁儋耳。“困顿转徙潮惠之间”,惠州是实指,潮州是泛指。

  [12]苏过:苏东坡的幼子。跣足:光着脚。

  [13]白香山:指唐代诗人白居易。无嗣:没有后代。

  [14]陆放翁:即南宋伟大爱国诗人陆游。陆游,字务观,号放翁。

  [15]怨尤:怨恨。

  [16]炙手可热:比喻气焰很盛,权势很大。

  [17]筋节:比喻文章或言辞重要而有力的转折承接处。

  [18]梦梦:昏乱。

  [译文]

  圣贤起主导作用的话说:“人心很容易变坏,而良好的品德却不容易培养起来。”“危”指的是追求欲望之心,好像大堤约束水,堤围崩溃是容易的事,一旦溃决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微”指的是理义伦常之心,好像帐子映灯火,又像有又像没有,灯火出现难而灯火不明显容易。人的心极端灵动,不可过分劳累,亦不可过分安逸,只有读书学习才可以保持它劳逸适中。常常见到风水先生平时用磁石养护指南针,书籍才是保养身心的最好的东西。安闲逸乐无事可做的人,整天不看书,那么他的起居出入,身体心灵没有依留安定的地方。眼睛没有安顿的时刻,一定会精神涣散、杂乱颠倒,妄想而引发不满,处于逆境感到不高兴,处于顺境也会感到不高兴。常常见到别人惊慌烦恼,觉得一举一动没有顺眼的。这样的人必定是一个不读书学习的人。古人说过,扫地焚香,就有清福。有福气的人,在享福的同时也读点书,没有福气的人,心中便产生其他的念头。这些话真是讲到了最重要之处,我对此深信赞赏不已。而且从来那些违背意愿的事,从不读书的人看来,似乎被自己一人碰到了,感到极其难堪。他不知道古人碰到的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有百倍如自己的,只是没有细心体验罢了。比如宋代苏东坡先生,死后得宋高宗赏识,文章一刊印出来,名声震惊千古后世。而他在世之时忧虑别人说坏话、害怕别人讥笑毁谤,困苦艰难往复迁移于潮州、惠州之间,他的儿子苏过光着脚过河,睡在牛栏边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啊!又如唐代诗人白居易没有后代,宋代文学家陆游忍饥挨饿,都记载在古书里面。他们都是名流千古的人,而所经历的事情都如此不尽如人意,如果平心静气地观察他们的经历,那么人世间所碰到的违背意愿的事情就能涣然冰释。一个人如果不读书,那么就会只看到自己的经历很苦,而产生无穷无尽的怨恨愤懑之心,忧郁烦躁不安,为什么要弄到如此地步呢?况且富裕兴盛的事情,古人也会碰到,气盛权倾一时,转眼也都会没有了。所以读书可以增长道义之心,是保养身体首要的事情。读书时死记硬背大部头的文集,用以争长短胜负、名声利禄则是很辛苦的,如果精略涉览一遍,就不会弄到劳心疲神的境地,只当冷眼于自由自在之中看出古人文章里面重要而转折承接的地方就行了。我对于白居易、陆游的诗作,都仔细注明时间,了解他们在何时辞去官职,其衰弱健旺、得失是非的形迹都可以指出来,于是就不会昏乱不清了。

  [评析]

  张英在篇中指出,人生碰到不如意的事情很多,自古以来那些名传千古的人往往都经历了许多艰难困苦,所以不要一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就怨天尤人,应当从读书学习中陶冶情操,去适应复杂多变的现实生活。

  知足者常乐

  [原文]

  圣贤仙佛,皆无不乐之理;彼世之终身忧戚[1],忽忽不乐者,决然无道气无意趣之人[2]。孔子曰[3]“乐在其中”,颜子不改其乐[4]。孟子以不愧不怍为乐[5],《论语》开首说悦乐[6],《中庸》言无人而不自得[7],程朱教尊孔颜乐处[8],皆是此意。若庸人多求多欲,不循理,不安命。多求而不得皆苦,多欲而不遂则苦,不循理则行多窒碍而苦[9],不安命则意多怨望而苦,是跼天蹐地[10],行险侥幸,如衣敝絮行荆棘中[11],安知有康衢坦途之乐[12]?唯圣贤仙佛无世俗数者之病,是以常全乐体。香山字乐天[13],予窃慕之[14],因号曰乐圃。圣贤仙佛之乐,予何敢望,窃欲营履道一邱一壑[15]、仿白傅之有叟在中[16],白须飘然、妻孥熙熙[17],鸡犬闲闲之乐云耳[18]。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忧戚:忧伤。

  [2]无道气:无道德之气。

  [3]孔子:儒家学说创始人。

  [4]颜子不敢其乐:语见《论语·雍也》,“贤哉回也!一箪食,一飘饮,在陋巷,人不堪共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子即颜回。

  [5]孟子以不愧不怍为乐:战国时期思想家孟子以不惭愧为乐。

  [6]《论语》:书名。记录孔子及其门徒的言行。悦乐:愉快欢乐。

  [7]《中庸》:书名。相传为孔子的孙子子思所作。

  [8]程朱:指宋代理学家程颢、程颐和朱熹。孔颜:指孔子和他的弟子颜回。

  [9]窒碍:有阻碍。

  [10]跼地:形容谨慎恐惧的样子。

  [11]敝絮:破烂的棉絮。

  [12]康衢:康庄大道。

  [13]香山:指白居易。

  [14]予:我。窃:私下;暗地。

  [15]履道:遵行正道。一邱一壑:比喻官吏退隐在野。

  [16]白傅:指唐代诗人白居易。因他曾被封为太子少傅,所以习称“白傅”。叟:老年男人。

  [17]妻孥熙熙:妻子和儿女来往不断。

  [18]闲闲:从容自得。

  [译文]

  圣贤仙佛,都没有不快乐的道理;那些一生忧伤,精神恍惚老是不愉快的人,一定是一个没有道德之气、没有意味趣旨的人。孔子说,“乐在其中”,他的弟子颜回虽然生活艰难,但不改变愉快轻松的心态。孟子以没有惭愧心情为乐,《论语》一开头就说愉快欢乐的事,《中庸》说没有一个人不自得其乐,程颢、程颐和朱熹等理学家教人遵循孔子和颜回的乐处,都是这个意思。碌碌无为的人多要求多欲望,不遵循理义,不安于命运。多要求而不能得到就会感到痛苦,多欲望而不能实现就会感到痛苦,不遵循理义那么行动时多有阻碍就会感到痛苦,不安于命运那么心中多有抱怨就会感到痛苦,于是谨慎有余而恐惧过多,碰到艰难险阻则抱着侥幸心理,像穿着露出破烂的棉絮的衣服行走在荆棘之中,哪里知道有在平坦的康庄大道行走的乐趣呢?只有圣贤仙佛,没有流俗的各种毛病,这样就能够做到常常保持一生身心愉快。唐代诗人白居易取字号为乐天,我私下仰慕他的心志,因而自己取号为乐圃。圣贤仙佛的乐趣,我怎么敢奢望?私下盘算要遵行正道退隐在野、仿照白居易待年老时在乐圃之中,花白的胡子迎风飘摇、妻子儿女来来往往,鸡犬从容自得的做法。

  [评析]

  张英在篇中突出强调一个人应当知足,应当安分,不要妄求多取。能够像古圣先贤那样对待生活豁然大度,就能身心处于一种快乐的境界。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经常保持心态平和的意思。

  作诗应以唐律为宗

  [原文]

  唐诗如缎如锦,质厚而体重,文丽而丝密,温醇尔雅[1],朝堂之所服也[2]。宋诗如纱如葛,轻疏纤朗[3],便娟适体[4],田野之所服也[5]。中年作诗,断当宗唐律。若老年吟咏适意,阑入于宋[6],势所必至。立意学宋,将来益流而不可返矣。五律断无胜于唐人者[7],如王孟五言两句便成一幅画[8]。今诗作五字,其写难言之景,尽难状之情,高妙自然,起结超远,能如唐人否?苏诗五律不多见[9],陆诗五律太率[10],非其所长。参唐宋人气味[11],当于五律见之。

  ——节录自《聪明斋语》卷一

  [注释]

  [1]温醇尔雅:温和文雅。

  [2]朝堂:百官早朝治事之所。

  [3]轻疏纤朗:轻便简洁,细小明亮。

  [4]便娟适体:轻巧美丽恰到好处。

  [5]田野:喻指乡村、民间。

  [6]阑入:搀杂进去;深入。

  [7]五律:五言律诗的略称。

  [8]王:指唐代诗人王维。孟:指唐代诗人孟浩然。

  [9]苏诗:指宋代诗人苏轼的诗。

  [10]陆诗:指宋代诗人陆游的诗。太率:过于直率。

  [11]气味:比喻性格和志趣。

  [译文]

  唐代的诗好像绸缎锦绣一样,质地厚实而有分量,很有价值,纹理漂亮而丝织严密,温和文雅,大多像百官的官袍。宋代的诗好像轻细之绢,又像蔓草茎的纤维,轻便简洁而又细小明亮,轻巧秀丽恰到好处,大多像民间一般人所穿的衣服。一个人到中年时作诗,绝对应当遵循唐代律诗的风格。如果老年时吟咏诗文,深入到宋代律诗的风格中,这是必然的事情。如果打定主意专心学宋诗,那么将来就会日益发展下去而不可收拾了。五言律诗在宋代来说绝对没有胜过唐代的,比如唐代诗人王维和孟浩然所写的五言诗,两句就能成一幅画。当今试作五言律诗,写出难言的景象,倾诉难以形容的感情,高深美妙很自然,没有一点做作勉强之意,起结超远胜过一般人,能够做到如唐代诗人那样吗?宋代诗人苏轼的诗作在五言律诗方面不太多见,陆游诗作中的五言律诗又过于直率,并不是他们的长处。如果要参考唐宋两代诗人的性格和志趣,就应当在五言律诗方面去观察。

  [评析]

  张英在篇中探索比较了唐宋两代诗作的优长劣短,明确指认唐代五言律诗最佳,原因就在它能够反映作者来源于现实生活的思想感情。这实际上体现了张英有关作诗的学术观点。

  学古乐应重在于抒发思想感情

  [原文]

  昌黎《听颖师琴诗》有云[1]:“呢呢儿女语[2],恩怨相尔汝,忽然势轩昂,猛士赴战场。”……欧阳公以为琵琶诗[3],信然[4]。子细味琴音[5],如微风入深松,寒泉滴幽涧,静永古淡[6],其上下十三徽[7],出入一弦至七弦[8],皆有次第[9]。大约由缓而急,由大而细,极于和平冲夷为主[10],安有呢呢儿女,忽变为金戈铁马之声[11]?常建琴诗:“江上调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万木沉秋阴。能令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始知枯桐枝,可以徽黄金[12]。”真可谓字字入妙,得琴之三昧者[13]。味此,则与昌黎之言迥别矣。古来士大夫学琴,类不能学多操。白香山止《秋思》一曲[14],范文正公止《履霜》一曲[15],高人抚弦动操,自有夷旷冲淡之趣[16],不在多也。古人制琴一曲,调适宫商[17],但传指法,后人强被以语言文字,失之远矣。甚至俗谱用《大学》[18],及《归去来辞》[19]、《赤壁赋》[20],强配七弦,一字予以一音,且有以山歌小曲溷之者[21],其为唐突古乐甚矣[22],宜为雅人之所深戒也[23]。大抵琴音以古淡为宗,非在悦耳。心境微有不清,指下便尔荆棘[24]。清风朗月之时,心无机事,旷然天真,时鼓一曲,不躁不懒,则缓急轻重,合宜自然。正音出于腕下,清兴超于物表。放翁诗曰[25]:“琴到无人处听工。”未深领斯妙者,自然闻古乐而欲卧,未足深论也。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昌黎:指唐代文学家韩愈。

  [2]呢呢:亲切;亲密。

  [3]欧阳公:指宋代诗人欧阳修。

  [4]信然:诚然;确实。

  [5]子:同“仔”。

  [6]静永:安静久远。

  [7]十三徽:琴弦上指示音节的十三个标志。

  [8]弦:琴有七根弦。

  [9]次第:次序。

  [10]冲夷:淡泊平和。

  [11]金戈铁马:指战争。

  [12]徽:美好。

  [13]三昧:奥妙;诀窍。

  [14]白香山:指唐代诗人白居易。

  [15]范文正:指北宋名臣范仲淹。

  [16]夷旷:平安开阔。

  [17]宫商:中国古代五声音阶上的两个级。

  [18]《大学》:书名。本是《礼记》篇名,至宋代朱熹将其与《中庸》《论语》《孟子》合编为《四书》,是旧时士人猎取功名的必读书。

  [19]《归去来辞》:赋篇名。作者为陶渊明。

  [20]《赤壁赋》:赋篇名。北宋苏轼作。

  [21]溷:混乱。

  [22]唐突:混充;冒犯。

  [23]雅人:旧时吟风弄月自命清高的人。

  [24]便尔:就是;就如。

  [25]放翁:指宋代诗人陆游。

  [译文]

  唐代文学家韩愈在他所写的《听颖师琴诗》中说:“呢呢儿女话,恩怨相尔汝,忽然势轩昂,猛士赴战场。”……宋代文学家欧阳修认为这是琵琶诗,有一定的道理。仔细品味琴音,像微风吹入深广的松林,像寒冷的山泉滴落在幽静的山涧,安静久远而又古朴淡雅,琴弦上指示音节的上下十三个标志,出入一弦至七弦,都有先后次序,大体由缓而急,由大而细,最终以和平冲淡为主,哪有亲亲儿女情,忽然间变为气势宏大的战争之声?常建琴诗说:“在江河上调弹玉琴,一弦清一心。声音清越的七弦调弹过一遍,把秋天都变得深沉而阴凉。能够使江中的月亮呈现白色,又能够使江水看起来更深。于是才知道枯萎的梧桐树枝,可以与黄金比美。”真可以说字字入胜,获得琴弦的奥妙之情。体会这种观点,与韩愈的话迥然不同了。自古以来读书人学琴,一般都不能学多种琴曲。唐代诗人白居易只《秋思》一曲,宋代文学家范仲淹只《履霜》一曲,高超的人抚弦引发情感,自然有一种平安开阔而又和煦淡泊的趣味,不在于多也。古人调琴一曲,调到宫商两个音级适应之处,只传指法,后人加上语言文字,离本意就很远了。甚至民间乐谱用古代经书《大学》的内容,以及对《归去来辞》《赤壁赋》等文学名篇,强自配以七弦,一字予以一音,而且有用山歌小曲来混乱真谛的人,他们混充古乐的情况很严重,这一点应当为自命清高的人引起特别注意。一般来说琴音以古朴淡雅为主,不在于悦耳动听。弹琴的人如果心境略微有一点不清净,那么手指就会像碰到荆棘一样难以发挥作用。如果在清风朗月的时候,心无挂牵的事情,心胸宽阔性情直率,这时鼓动一曲,不躁不懒,不急不慢,那么就会做到缓急轻重,合宜自然。正确的音符出于腕下,清净的兴趣超越于事物之外。宋代诗人陆游说:“琴到无人处听功夫。”没有深刻领会这其中妙趣的人,自然一听到古乐之声就想睡觉,这就不值得同他深论了。

  [评析]

  张英在篇中指出,古乐之声不在于悦耳动听,而在于表达人的思想感情。要使琴音超然于物外,达到“于无人处听工”的境界,就必然要具有一种清净纯雅的心境。这里论述的也有关于学术的问题,是很有见地的。

  少食早起是养身要法

  [原文]

  古人以眠食二者,为养生之要务。脏腑肠胃,常令宽舒有余地,则真气得以行,而疾病少。吾乡吴友季善医,每赤日寒风,行长安道上不倦。人问之,曰:“予从不饱食,病安得入?”此食忌过饱之明征也。燔炙熬煎[1],香甘肥腻之物[2],最悦口而不宜于肠胃。彼肥腻易于粘滞,积久则腹痛气寒,寒暑偶侵则疾作怪矣。放翁诗云[3]:“倩盼作妖狐未惨,肥甘藏毒鸩犹轻[4]。”此老知摄生哉。炊饭极软熟;鸡肉之类,只淡煮;菜羹清芬鲜洁渥之[5],只食八分;饱后饮六安苦茗一杯[6],若劳顿饥饿归,先饮醇醪一二杯[7],以开胸胃。陶诗云[8],“浊醪解劬饥”[9],盖籍之以开胃气也。如此,焉有不益人者乎?且食忌多品,一席之间,遍食水陆,浓淡杂进,自然损脾。予谓或鸡鱼凫豚之类[10],只一二种,饱食良为有益,此未尝闻之古昔,而以予意揣当如此[11]。安寝乃人生最乐,古人有言,“不觅仙方觅睡方。”冬夜以二鼓为度,暑月以一更为度。每笑人晨夜酣饮不休[12],谓之消夜。夫人终日劳劳,夜则宴息[13],是极有味,何以消遣为?冬夏皆当以日出而起,于夏尤宜。天地清旭之气,最为爽神,失之甚为可惜。予山居颇闲,暑月日出则起,收水草清香之味,莲方敛而未开[14],竹含露而犹滴,可谓至快。日长漏永,不妨午睡数刻,焚香垂幕,净展桃笙[15],睡足而起,神清气爽,真不啻天际真人[16]。况居家最宜早起,倘日高客至,僮则垢面[17],婢且蓬头,庭除未扫,灶突犹寒,大非雅事。昔何文端公居京师,同年诣之[18],日宴未起,久之方出。客问曰:“尊夫人亦未起耶?”答曰:“然。”客曰:“日高如此,内外家长皆未起,一家奴仆,其为奸盗诈伪,何所不至耶?”公瞿然[19],自此至老不晏起。此太守公亲为予言者[20]。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燔炙:烧烤。

  [2]香甘肥腻:香甜美味和含脂肪油脂多的食品。

  [3]放翁:指宋代诗人陆游。

  [4]鸩:传说中的一种有毒的鸟。

  [5]羹:用蒸煮等方法做成的糊状食物。

  [6]苦茗:苦茶。

  [7]醇醪:味厚的美酒。

  [8]陶诗:陶渊明诗。

  [9]劬饥:劳累饥渴。

  [10]凫豚:野鸭小猪。

  [11]揣:估计;忖度。

  [12]酣饮:畅饮。

  [13]宴息:晚上睡得很迟。

  [14]敛:收起;约束。

  [15]桃笙:桃枝竹所编的席子。

  [16]不啻:不但;不止;无异于。

  [17]垢面:不干净的脸。

  [18]同年:科举制度同榜的人称同年。

  [19]瞿然:惊愕;惊悸。

  [20]太守:官名。明清时专指知府。

  [译文]

  古人把睡觉饮食两件事,当做养护生命的重要任务。人的脏腑肠胃,经常使它宽怀舒畅而有余地,这样体内的元气得以运行,疾病就会减少。我们家乡的吴友季先生善于医道,常常在夏天和冬天,行走在长安的路上不感到疲倦。有人向他问及不怕炎热和寒冷的原因,他回答说:“我从来不吃得很饱,病毒怎么会侵入我的肌体呢?”这就是饮食切忌过饱的明证。烧烤熬煎,香甜美味和脂油较多的食物,吃起来最合口味但不宜于肠胃消化。那些肥腻的食物吃在肚子里容易粘连积滞,积存太久就会引起腹痛气寒,如果冷热偶然侵袭身体就会引发疾病。宋代诗人陆游的诗说:“倩盼作妖狐未惨,肥甘藏毒鸩犹轻。”陆游是知道怎样养身的。煮饭要煮得极其软熟,鸡肉之类,只清淡煮成就行了;蔬菜和用蒸煮等方法做成的糊状食物清淡芬芳而又鲜嫩洁净,只吃八成饱就够了;吃饱后饮六安苦茶一杯,如果疲劳饥饿地回到家里,首先喝味厚的美酒一二杯,可以开胃。陶渊明诗说,“混浊的美酒可以解劳累之后的饥渴”,指的是借美酒以开胃气。这样做,哪有不对人的身体有益处呢?而且饮食还要注意不能吃多种食物,一次宴席之间,遍吃水里和陆地上生长的东西,浓味淡味都进食,自然有损于脾胃。我认为鸡鱼野鸭小猪之类,只吃其中一二样就行了,多吃点还是有好处的。当然未曾听到古人有这种法子,而是我估计应当如此。安然睡觉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情,古人曾经说过,“不去寻求成神仙的方法而寻求睡觉的方法”。冬天的夜里以二鼓为躺下睡觉的限度,夏天的夜晚以一更为躺下睡觉的限度。我常笑人早晚畅饮不休,称之为消夜。人们整天惆怅忧伤,晚上休息得较迟,睡下去是很有味的,怎么还谈得上去消遣呢?冬天和夏天都应当在太阳升起时起床,在夏天尤其应当这样。这时大自然清旭之气,最能爽神,丢失了这宝贵的机会是很可惜的。我在山中居住时颇感清闲,夏天太阳出来就起床,闻一闻水草清香的气味,这时莲花含苞还没有开放,竹子含着露水像要滴落,可以说这是最快乐的时光。太阳升高时间一久,不妨午睡一会儿,点燃线香放下帐子,展开桃枝竹席,睡够了起床,就会神志清醒气色爽快,无异于天边修行得道的人。况且居家最宜早起,假如太阳升高客人来到,男仆没有洗脸,女婢没有梳妆,庭院没有清扫,灶上烟窗还是冷的,这是很不体面的事。从前何文端公居住京城的时候,他的同榜同学来拜访他,太阳升得很高了他还未起床,很长时间才出来会客。客人问他:“尊夫人也没有起床吗?”他回答说:“是的。”客人又对他说:“太阳升起这么高了,你和你的夫人都没有起床,一家奴仆,那些通奸偷盗的坏事,怎么不会发生呢?”何文端公听了客人这些话感到很惊恐,从此到老不再迟起床。这是一个知府大人亲自告诉我的。

  [评析]

  张英在篇中首先强调,养身不在于多吃各种营养可口的食物,相反只吃其中一二样就行了,并且不要吃得过饱。进而,他提醒子弟,作为一家男女尊长,绝对不要贪睡,应当早起,为大家作出表率。这样家庭内部才会井然有序,不至懒散无生气。

  “慈俭和静”四字是延年益寿之道

  [原文]

  昔人论致寿之道有四:曰慈、曰俭、曰和、曰静。人能慈心一物,不为一切害人之事,即一言有损于人,亦不轻发。推之戒杀生以惜物命,慎翦伐以养天和[1]。无论冥报不爽[2],即胸一段吉祥恺悌之气[3],自然灾沴不干[4],而可以长龄矣。人生享福,皆有分数,惜福之人,福尝有馀。暴殄之人[5],易至罄竭,故老氏以俭为宝[6]。不止财用当俭而已[7],一切事常思节啬之义[8],方有馀地。俭于饮食,可以养脾胃;俭于嗜欲[9],可以聚精神;俭于言语,可以养气息非;俭于交游,可以择友寡过;俭于酬酢[10],可以养身息劳;俭于夜坐,可以安神舒体;俭于饮酒,可以清心养德;俭于思处,可以蠲烦去忧[11],凡事省得一分,即受一分之益。大约天下事,万不得已者,不过十之一二,初见以为不可已,细算之,亦非万不可已,如此逐渐省去,但日见事之少。白香山诗云[12]:“我有一言君记取,世间自取苦人多。”今试问劳扰烦苦之人,此事亦尽可已,果属万不可已者乎?当必恍然自失矣。人常和悦,则心气冲而五脏安,昔人所谓养欢喜神。真定梁公每语人,日间办理公事,每晚家居,必寻可喜笑之事;与客纵谈,掀髯大笑[13],以发舒一日劳顿郁结之气,此真得养生要诀。何文端公时,曾有乡人过百岁,公叩其术[14],答曰:“予乡村人无所知,但一生只是喜欢,从不知忧恼。”噫[15]!此岂名利中人所能哉?《传》曰[16]:“仁者静。”又曰:“知者动。”[17]每见气躁之人,举动轻佻[18],多不得寿。古人谓砚以世计,墨以时计,笔以日计,动静之分也。静之义有二:一则身不过劳,一则心不轻动。凡遇一切劳顿忧惶喜乐恐惧之事[19],外则顺以应之,此心凝然不动,如澄潭,如古井,则志一动气,外间之纷扰皆退听矣。此四者,于养生之理极为切实,较之服药引导,奚啻万倍哉[20]。若服药则物性易偏,或多燥滞。引导吐纳,则易至作辍[21]。必以四者为根本,不可舍本而务末也。《道德经》五千言[22],其要旨不外于此,铭之座右,时时体察,当有裨益耳。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翦伐:消灭;讨伐。

  [2]冥报:迷信的人称死后报答为冥报。

  [3]恺悌:和乐简易。

  [4]灾沴:旧时指阴阳之气不和为害。

  [5]暴殄:任意糟蹋。

  [6]老氏:指春秋战国时思想家老聃。

  [7]止:同“只”。

  [8]节啬:节省。

  [9]嗜:喜好;爱好。

  [10]酬酢:交际往来。

  [11]蠲烦:免除烦恼。

  [12]白香山:指唐代诗人白居易。

  [13]掀髯:掀动胡须。

  [14]叩:询问;打听。

  [15]噫:古汉语叹词,表示悲痛或叹息。

  [16]《传》:此处指《论语》。

  [17]“仁者静”、“知者动”:见《论语·雍也》。

  [18]轻佻:言语举动不庄重、不严肃。

  [19]惶:恐惧。

  [20]奚啻:何止;岂但。

  [21]辍:中止;停止。

  [22]《道德经》:春秋战国时思想家老聃即老子所著,主自然无为之说。又称《德道经》。

  [译文]

  过去的人论一个人的长寿之道有四个方面:即慈祥、节俭、平和、清静。一个人如果能做到慈心一物,不做一切损害别人利益的事情,即使一句话有损于别人,也不会轻易发出。由此推及力戒杀生以爱惜一切人和物,谨慎讨伐以养自然之和气。不论别人死后在阴间报答有没有差失,自己胸中有一段吉祥和易之气,自然阴阳不和之气不会干犯,而可以长寿。

  人生享受幸福之事,都有分数,爱惜福分的人,得到的幸福很多。而任意糟蹋福分的人,容易发展到没有一点剩余的地步,所以春秋战国时思想家老子主张以“俭”字为贵。不只是在财物用费方面应当节俭,一切事情都应当常常考虑节约的意义所在,这才会留有余地。在饮食方面节俭,就可以保养脾胃;在喜好欲望方面节俭,就可以聚集精神;在言语方面节俭,就可以养气血息是非;在结交朋友方面节俭,就可以选择好的朋友减少过错;在交际往来方面节俭,就可以养护身心防止过度劳累;在夜坐方面节俭,就可以安神舒体;在饮酒方面节俭,就可以使心纯净养成好的品性;在思虑方面节俭,就可以免除烦恼去掉纷扰。一切事情省却一分,就会有一分的收益。大约天下的事,万不得已的,不过十件中有一二件,一开始以为这件事是不可以成功的,仔细推算筹划,也不是万不能去做的,这样就会逐渐省去许多烦恼,日益看到难做的事少了。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诗句说:“我有一句话请你记住,人世间自取苦恼的人很多。”现在试问那些劳扰烦苦的人,这件事情是可做可不做,还是非做不可的呢?想到上述这层道理,就应明白这是自己没把握好。一个人如果常常存有一种平和愉快的心情,那么就会心气畅通而五脏安然,这就是过去的人所说的养欢喜神。真定人梁先生常常对人说,白天办理公事,每晚回家休息,必须尽可能去找些高兴的事。与客人纵情畅谈,掀起胡须开怀大笑,用来发舒一天劳顿郁结在心中的浊气,这才是真正获得了养生的要诀。何文端公在世的时候,曾经有乡下人做百岁寿辰,何公向这位老人询问养生之道,老人答道:“我们乡村的人不知道什么养身法,但一生只晓得喜悦欢乐,从来不知道有烦恼。”唉,这难道是追求功名利禄的人能够做得到吗?《论语》一书中说:“仁义之人没有欲望而心静。”又说:“知识之人日求进取而动。”常常见到气躁的人举动轻浮不严肃,所以大多不能高寿。古人说砚的生命用世纪来计算,墨的生命用时辰计算,笔的生命用天计算,这就是指的动静的区别。静字的意义有两个方面:一是身心不过于劳累,一是心境不轻易动发。凡是遇到一切劳顿忧惧喜乐悲哀的事,外表按常规对付,心中凝静不动摇,如清澈见底的深潭,如古老的水井一般纯静,那么用自己的心志指挥言行,外界的纷扰都不能发生作用而被战胜了。“慈、俭、和、静”这四个方面,对于养生的道理是很切实的,比起吃药治病何止胜过万倍。如果吃药就会出现物性容易偏失的问题,有的大多燥热滞积而不能产生好的效果。而正确引导吐纳胸中之气,就易于中止病情的发展。因此,要延年益寿就必须以这四个方面为根本,不可以抛弃这个根本而去求取其他不重要的方法。老子所写的《道德经》总计五千多字,主要的内容不超出这四个方面,如果把这四个方面的内容作为座右铭看待,时时对照加以体察,就会有好处的。

  [评析]

  张英在篇中重点阐述了修身养性的问题,认为“慈、俭、和、静”这几个方面的内容如果真正落实到了自己的言行之中,那么不仅可以有益于身心,还可以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这种把重在自我修养与善进饮食相结合的养身观,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讲求实际的辩证方法。

  盛极必衰,人和事都如此

  [原文]

  余尝观四时之旋运[1],寒暑之循环,生息之相因,无非圆转。人之一身,与天时相应,大约三四十以前,是夏至前,凡事渐长;三四十以后,是夏至后,凡事渐衰,中间无一刻停留。中间盛衰关头,无一定时候,大概在三四十之间,观于须发可见。其衰缓者,其寿多;其衰急者,其寿寡。人身不能不衰,先从上而下者多寿,故古人以早脱顶为寿征。先从下而上者多不寿,故须发如故,而脚软者难治。凡人家道亦然,盛衰增减,决无中立之理。如一树之花,开到极盛,便是摇落之期,多方保护,顺其自然,犹恐其速开,况敢以火气催逼之乎……尝观草木之性,亦随天地为圆转,梅以深冬为春,桃李以春为春,榴荷以夏为春,菊桂芙蓉以秋为春。观其枝节含苞之处,浑然天地造化之理[2]。故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余:我。尝:曾;曾经。

  [2]造化:自然规律。

  [译文]

  我曾观察春夏秋冬的往返旋转,寒冷炎热的循环反复,生长止息的相辅相成,无不体现了大自然圆转的规律。一个人的一生,与天时相适应,大约在三四十岁以前,像一年中夏天来到以前,什么事情都渐渐增长;在三四十岁以后,像一年中夏天到来之后,什么事情都渐渐衰败,中间没有一点停留而不断地变化着。这中间在兴盛衰败的关头,没有一个确定的时间,大概在三四十岁这段时间里,观察胡须头发可以发现。如果衰老迟缓,那么寿命就长;如果衰老急速,那么寿命就短。一个人的身体不可能不衰老,衰老先从上身而到下身的寿命一般就长,所以古人以早脱头顶毛发为寿命长的征状。衰老先从下身而往上身的寿命一般就短,所以胡须头发依然如故,而腿脚虚软的人难以医治。大凡人们的家境兴衰也是这样。其家境兴衰增减,一定没有不偏不倚、不盛不衰的道理。如同一棵树上所开的花,开到极盛的时候,便是摇落枯竭的时候,于是人们对它加以多方面的保护,让树顺其自然生长,特别害怕它迅速开放,哪里敢提高温度催长,逼迫它迅速开花的呢……我曾经观察草木生长的习性,了解到它们也是符合自然圆转的规律的,梅树深冬开花,深冬便是它的春天;桃李春天开花,即以春为春;石榴、荷花夏天开花,夏天便是它们的春季;菊花、桂花、芙蓉花则在秋天开花,秋天便是它们的春季。观察它们的枝节含苞待放的地方,浑然与自然的创造化育之理相符合。所以说,反复观察体验天地万物也是有情感呀。

  [评析]

  张英在篇中以自然界万事万物为例子,阐述了一个人、一个家庭盛极必衰的客观道理。一切都应当听其自然,一切私欲之心不可有,急功近利之念不可存。已经得到应该珍惜,尚未得到不必急躁强求。这里仍然讲的是修身养性的大问题。

  诗文流芳千古者更可珍重

  [原文]

  人往往于古人片纸只字,珍如拱璧[1],其好之者,索价千金。观其落笔神采,洵可宝矣[2]。然自予观之,此特一时笔墨之趣所寄耳。若古人终身精神识见,尽在其文集中,乃其呕心刿肺而出之者[3]。如白香山[4]、苏长公之诗数千首[5],陆放翁之诗八十五卷[6],其人自少至老,仕宦之所历,游迹之所至,悲喜之情,怫愉之色[7],以至容貌謦咳[8],饮食起居,交游酬酢[9],无一不寓其中,较之偶尔落笔,其可宝不且万倍哉?予怪世人于古人诗文集不知爱,而宝其片纸只字,为大惑也。余昔在龙眠,苦于无客为伴,日则步屧于空潭碧涧[10],长松茂竹之侧,夕则掩关读苏陆诗[11],以二鼓为度[12],烧烛焚香煮茶,延两君子于坐[13],与之相对,如见其容貌须眉然。诗云:“架头苏陆有遗书,特地携来共索居,日与两君同卧起,人间何容得胜渠。”良非解嘲语也[14]。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拱璧:泛称珍贵之物。

  [2]洵:诚然;实在。

  [3]刿:伤;割。

  [4]白香山:指唐代诗人白居易。

  [5]苏长公:指宋代诗人苏轼。

  [6]陆放翁:指宋代诗人陆游。

  [7]怫愉:心情不舒畅。

  [8]謦咳:轻声咳嗽。

  [9]酬酢:交际往来。

  [10]步屧:步行。

  [11]苏陆:指宋代诗人苏轼、陆游。

  [12]二鼓:二更。

  [13]延两君子:聘请苏轼和陆游两人。

  [14]解嘲:用言语或行动来掩盖或粉饰被别人嘲笑的事情。

  [译文]

  人们往往把古人的片纸只字看作为珍贵物品,那些喜好的人去购买时,卖主要价千金之多。观察字的落笔神采,实在可以看作为珍贵物品,然而自我看来,这只是作者一时笔墨的兴趣所寄托的物品。如果古人终身精神识见,完全融合于文集之中,才算得上是作者呕心伤肺而写出来的东西。例如唐代诗人白居易和宋代诗人苏轼的诗数千首,宋代诗人陆游的诗八十五卷,他从少到老,读书做官所经历的,足迹所到的地方,悲喜之情,不悦的神色,以至于容貌咳嗽,饮食起居,交际往来,无一不包含这里面,比起那些偶尔落笔的片纸只字,它的价值,难道不胜过万倍吗?我奇怪世上的人对于古人诗文集子不知爱惜,而去珍惜那些片纸只字,这是很不让人理解的事情。我从前在龙眠时,苦于没有客人作伴,每天白天就步行于空潭碧涧、长松茂竹的旁边,晚上就关起门阅读苏轼和陆游的诗文到二更为止,点着蜡烛、焚着线香、煮着茶叶,仿佛聘请苏、陆二人与我同坐一室,与他们相对而谈,如见到了他们的容貌表情一般。从而作诗说:“我的书架上头存有苏轼和陆游的遗书,特地请他们二人来我这里共同居住,整天与他们同睡同起,人世间怎么还能有比这个更好的所在呢?”这的确不是自我解嘲的话。

  [评析]

  张英在篇中提出了一个较为重要的学术问题,即对于古人一时兴作之片纸只字,不值得太看重。关键的是要珍惜那些将作者的思想感情与现实结合一体的不朽之作,特别是系统的传世诗文集。因为这些诗文集使后人读起来受益非浅,可以使人心绪安宁,使人精神振奋。这是张英对中国传统文学精华所持的基本态度。

  道德、文章、经济、福命必具才可享山林之乐

  [原文]

  予尝言享山林之乐者,必具四者,而后能长享其乐,实有其乐,是以古今来不易见也。四者维何?曰道德、曰文章、曰经济、曰福命。所谓道德者,性情不乖戾[1],不忮刻[2],不偏狭,不暴躁,不移情于纷华[3],不生嗔于冷暖[4]。居家则肃雍简静,足以见信于妻孥[5];居乡则厚重谦和,足以取重于邻里;居身则恬淡寡营[6],足以不愧于衾影[7]。无怍于人[8],无羡于世[9],无争于人,无憾于己,然后天地容其隐逸[10],鬼神许其安享,无心意颠倒之病,无取舍转徙之烦[11],此非道德而何哉?佳山胜水,茂林修竹,全恃我之情性识见取之。不然,一见而悦,数见而厌心生矣。或吟咏古人之篇章,或抒写性灵之所见,一字一句可千秋……淡泊而可免饥寒,徒步而不致委顿。良辰美景,而匏樽不空[12];岁时伏腊,而鸡豚可办……从来爱闲之人类不得闲,得闲之人类不爱闲。公卿将相,时至则为之,独是山林清福,为造物之所深吝。试观宇庙间,几人解脱?书卷之中,亦不多得。置身在穷达毁誉之外,名利之所不能奔走,世味之所不能缚束。室有莱妻,而无交谪之言;田有伏腊,而无乞米之苦,白香山所谓事了心了[13],此非福命而何哉?四者有一不具,不足以享山林清福。故举世聪明才智之士,非无一知半见;略知山林趣味,而究竟不能身入其中,职此之故也。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乖戾:性情、言语、行为不合情理。

  [2]忮刻:嫉妒刻薄。

  [3]纷华:繁华富丽。

  [4]嗔:生气;对人不满。

  [5]孥:儿女。

  [6]恬:恬静;坦然。

  [7]衾影:在私生活中无丧德败行之事。

  [8]无怍:无愧。

  [9]羡:羡慕。

  [10]隐逸:隐居。

  [11]徙:迁移。

  [12]匏樽:葫芦做的酒樽,泛指饮器。

  [13]白香山:指唐代诗人白居易。

  [译文]

  我曾说享受山林之乐的人,必须具备四个条件,然后才能长时间享受其中的快乐,实实在在享受快乐,所以这是古往今来不容易见到的。这四个方面指的是什么?即道德、文章、经济、福分。什么叫道德?指的就是性情没有不合情理的,不嫉妒刻薄,不偏激不狭窄,不暴躁,不移情于繁华富丽,不埋怨贫富冷暖饥饱。居住生活做到肃雍简静,完全可以相信妻子儿女;居住乡里做到厚重谦和,完全可以在邻里乡亲间受到尊重;自身处世做到恬静淡泊寡欲,完全可以在私生活方面做到无丧德败行的事。无愧于别人,不羡慕于当世,不与别人相争,对自己不遗憾,天地也容其隐居安逸,鬼神也允许其平安享乐,没有心意颠倒错乱的毛病,没有取舍转离迁移的烦恼,这不是道德的内容又是什么?佳山胜水,茂林修竹,全凭自己的情感兴趣、知识见解而吸取。否则,一次见到心里欣喜,见的次数多了就会产生厌恶之心。或者吟咏古人书籍中的篇章,或者抒写性情灵感所见所闻的东西,一字一句可以流芳百世,千秋不朽……淡泊名利而可以避免饥寒之苦,徒步行走而不至于枯萎停顿。良辰美景而饮器不空,每逢夏天的伏日和冬天的腊日按风俗习惯可以随时置办鸡和小猪……从来爱清闲的人,一般都得不到清闲;获得清闲的人,一般都不喜欢清闲。公卿将相这类官位时候到了可以得到,唯独山林清福,为大自然所深刻吝惜的。试看宇宙间,有几人能够解脱的?在书卷之中,也是不多得的。如果一个人置身于穷达毁誉之外,那么对于名利就不会去奔走钻营,也不会受到世情束缚。家有贤妻而无互相埋怨责难,田有四时八节的辛勤耕耘而没有向人乞借之苦,唐代诗人白居易所说的事了心了,这不是一个人的福命又是什么?这四个方面的条件如果有一个方面不具备,就不足以享受山林清福。所以有举世聪明才智的人,并不是没有一知半见,稍知山林趣味而最终不能置身其中,就是这个原因。

  [评析]

  张英在篇中阐述了修养生息不是孤立的事情,即使是有幸享受山林之乐,但也离不开自身素质的高尚,单独的清闲是不存在的。

  应力求节省以济贫穷之人

  [原文]

  予性不爱观剧,在京师一席之费[1],动逾数十金[2],徒有应酬之劳而无酣适之趣[3]。不若以其费济困赈急,为人我利溥也[4]。予六旬之期,老妻礼佛时[5],忽念诞日例当设梨园[6],宴亲友,吾家既不为此,胡不将此费制绵衣裤百领[7],以施道路饥寒之人乎?次日为余言笑而许之。予意欲归里时,仿陆梭山居家之法,以一岁之费,分为十二股,一月用一分,每日于食用节省,月晦之日[8],则总一月之所馀,别作一封,以应贫寒之急。能多作好事一两件,其乐逾于日享大烹之奉多矣[9],但在勉力而行之。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京师:指京城。

  [2]逾:超过。

  [3]酣适:尽兴舒适。

  [4]溥:同“普”。普遍,广大。

  [5]礼佛:敬神拜佛。

  [6]梨园:戏院;戏班。

  [7]胡不:何不。

  [8]陆俊山:即南宋学者陆九韶。

  [9]晦:夏历每月的最后一天。

  [10]大烹:丰厚的食物。

  [译文]

  我的本性不喜爱看戏剧,在京城一桌酒席的费用,动不动就超过几十金,只有应酬的劳累,没有尽兴舒适的趣味。不如把这笔费用拿去救济贫困急难的人,做到别人和我共分享其利好得多。我在六十岁生日到来之时,老妻在敬神拜佛时,忽然想到诞辰之时例当雇请戏班唱戏,设宴款待亲戚朋友,我们家既然不注重这方面,何不把这笔费用拿来做成丝棉衣裤一百件,施舍给行走在道路上的忍饥挨寒的人们?第二天老妻认为我的话说得在理,笑而赞同不请戏班唱戏。我想在辞官归乡时,依照陆梭山居家的方法,以一年的费用分为十二股,一月用一股,每天于食用方面尽力节省,月末那一天,就总计一月所剩余的钱财,另外放在一处保存,用来接济贫寒的人所急需。能够多做一两件好事,其乐趣比每天享受丰厚食物多得多,只在于尽力去做了。

  [评析]

  篇中体现了张英力求节俭、不奢侈浪费的基本观点。反映了他怜惜贫苦的人,严于律己的襟怀。这不仅在封建社会难能可贵,在今天也是值得人们学习的。

  安分知命可以避灾

  [原文]

  《论语》云[1]:“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考亭注[2]:“不知命则见利必趋,见害必避,而无以为君子。”予少奉教于姚端恪公,服膺斯语,每遇疑难踌躇之事[3],辄依据此言[4],稍有把握。古人言居易以俟命[5],又言行法以俟命。人生祸福荣辱得丧,自有一定命数,确不可移。审此则利可趋而有不必趋之利,害宜避而有不能避之害。利害之见既除,而为君子之道始出。此为字甚有力,既知利害有一定,则落得做好人也。权势之人,岂必与之相抗以取害?到难于相从处,亦要内不失己,果谦和以谢之,宛转以避之,彼亦未必决能祸我。此亦命数宜然,又安知委曲从彼之祸,不更烈于此也。使我为州县官,决不用官银媚上官,安知用官银之祸不甚于上官之失欢也。昔者米脂令萧君[6],掘李贼之祖坟,贼破京师后[7],获萧君置军中,欲甘心焉。挟至山西,以二十人守之,萧君夜遁[8],后复为州守[9],自著《虎吻余生》记其事。李贼杀人数十万,究不能杀一萧君,生死有命,宁不信然耶?予官京师日久,每见人之数应为此官,而其时本无此一缺[10],有人焉竭力经营,干办停当,而此人无端值之,或反为此人所不欲,且滋诟詈[11],如此者不一而足。此亦举世之人共知之,而当局往往迷而不悟。其中之求速反迟,将求得反失,彼人为此人而谋,此事因彼事而坏,颠倒错乱,不可究诘[12]。人能耳目闻见之事,平心体察,亦可消许多妄念也。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论语》:书名。主要记录孔子及其门徒的言行。

  [2]考亭:指宋代思想家朱熹,曾寓居考亭。

  [3]踌躇:得意;犹豫。

  [4]辄:总是;就。

  [5]俟:等待。

  [6]米脂令:陕西米脂县知县。

  [7]京师:指京城。

  [8]遁:逃走。

  [9]州守:州官。

  [10]缺:官职空缺。

  [11]诟詈:辱骂。

  [12]究诘:追问究竟。

  [译文]

  《论语》一书中说:“不知命就不能成为正人君子。”宋代思想家朱熹对这句话解释说:“不知命见到利益必然会追逐,见到祸害必然迅速避开,从而不能做一个正人君子。”我少年时受教于姚端恪公,忠心信服这句话,每当遇到疑难犹豫的事,总是依据这句话来把握事情。古人说安于平易以等待天命的安排,又说执行法度、法则以等待天命的安排。又说做与不做也凭借天命。人生祸福荣辱得失,自然有一定命运,这是不可改变的。知道了这个道理之后就会做到见利可求,而又不必追求;祸害应当避开,但还有不能避开的祸害。有关利害的见识已经明白了,那么为正人君子的方法就开始产生。这个“为”字很有力量,既然知道利害得失自有定数,那么也就可以落得做一个好人了。有权有势的人,难道一定要与他相抗衡以致招来祸害吗?到了难于相随的时候,也要做到内心不丢失自己,果真能做到谦和以相迎谢,婉转迂回以避开,别人也未必一定要加害于自己。这也是命运决定的缘故,又怎么知道委曲屈从别人的祸害,不比与他相抗所招致的祸害更严重呢!假使我作为州县官吏,一定不会用官府的钱财去献媚取悦于上级。又哪里知道用官府的钱财献媚带来的祸害,不比不献媚而使上级对自己的不满所招的祸害更严重呢?过去陕西米脂县知县萧某曾经派人掘开李自成的祖坟,李自成率领的农民起义军攻占京城之后,捕获了萧某关押在军中,萧某甘心等死。李自成把他押解到山西,派二十人加以看守,但萧某趁夜色逃跑,后来又当了州官,写了《虎吻余生》一书记述他所亲身经历的事。李自成杀人几十万,终究没能杀掉萧某,可见生死有命,对此难道还不信吗?我在京城当官的时间很长,往往见到别人数说某某人应当当这个官,而当时本来就没有这个空缺的官位,于是有人竭尽全力奔走筹划,事情办妥之后,而这个人根本不适合这个官职,或者反而这个人所不想干的,而且招到这个人的辱骂,诸如此类的事情是很多的。这也是众所周知的,而当事人却往往执迷不悟。这其中的求速反迟,求得反失,那个人为这个人谋划,这件事因那件事而破坏,颠倒错乱,不可追问究竟。如果人人能够将听到见到的事,都加以平心体察一番,也可消除许多非分之想。

  [评析]

  张英在篇中反复强调,人生祸福荣辱得失都是命中注定了的,这显然带有浓厚的唯心主义色彩。但他正确阐述了一个人对“利害”二字所应抱的态度,“利有可趋而不必趋之利,害有宜避而不能避之害”,这又体现了辩证的哲理。这就是说,为人处世有可得之利,有不可得之利,不可得者就不要得;有应当避开之害,有不应当避开之害,不应当避开者即使赴汤蹈火也应当勉力为之。

  功名利禄切不可妄求

  [原文]

  人生适意之事有三:曰贵、曰富、曰多子孙。然是三者,善处之则为福,不善处之则足为累,至为累而求所谓福者,不可见矣。何则?高位者,责备之处,忌嫉之门,怒尤之府[1],利害之关,忧患之窟[2],劳苦之薮[3],谤讪之的[4],攻击之场。古之智人,往往望而却步,况有荣则必有辱,有得则必有失,有进则必有退,有亲则必有疏,若但计邱山之得[5],而不容铢两之失[6],天下安有此理。但己身无大谴过,而外来者平淡视之,此处贵之道也。佛家以货财为五家公共之物:一曰国家,二曰官吏,三曰水火,四曰盗贼,五曰不肖子孙[7]。夫人厚积,则必经营布置,生息防守,其劳不可胜言。则必有亲戚之请求,贫穷之怨望,僮仆之奸骗,大而盗贼之劫取,小而穿窬之鼠窃[8],经商之亏折,行路之失脱,田禾之灾伤,抢夺之争讼,子弟之浪费,种种之苦,贫者不知,唯富者兼而有之。人能知富为累,则取之当廉,而不必厚积以招怨;视之当淡,而不必深忮以累心[9]。思我即有此财货,彼贫穷者,不取我而取谁?不怨我而怨谁?平心息愤,庶不为外物所累。俭于居身,而裕于待物,薄于取利,而谨于盖藏,此处富之道也。至子孙之累尤多矣,少小则有疾病之虑,稍长则有功名之虑,浮奢不善治家之虑,纳交匪类之虑,一离膝下,则有道路寒暑饥渴之虑,以至由子而孙,展转无穷,更无底止。夫年寿既高,子息蕃衍[10],焉能保其无疾病痛楚之事,贤愚不齐,升沉各异,聚散无恒,忧乐自别。但当教之孝友[11],教之谦让,教之立品,教之读书,教之择友,教之养身,教之俭用,教之作家,其成败利钝,父母不必过于萦心[12],聚散苦乐,父母不必忧念成疾。但视己无甚刻薄,后人当无倍出之患。己无大偏私,后人自无抢夺之患。己无甚贪婪,后人自当无荡尽之患。至于天行之数,禀赋之愚,有才而不愚,无因而致疾,延良医慎调治,延良师谨教训,父母之责尽矣,父母之心尽矣。此处多子孙之道也。予每见世人,处好境而郁郁不快,动多悔吝忧戚[13],必皆此三者之故。由不明斯理,是以心褊见隘,未食其报,先受其苦。能静体吾方,于扰扰之中存荧荧之亮[14],岂非热火坑中一服清凉散,苦海波中一架八宝筏哉[15]?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怒尤:愤怒;生气;怨恨。

  [2]窟:坏人聚集做坏事的场所。

  [3]薮:指人或东西聚集的地方。

  [4]谤讪:诽谤讥讽。

  [5]邱山:土山。

  [6]铢两:极轻微之量。

  [7]不肖:没出息;不正派;无才能。

  [8]穿窬:钻洞爬墙;行走钻营。

  [9]忮:嫉妒。

  [10]子息:子孙。蕃衍:繁盛众多。

  [11]孝友:孝顺父母,友爱兄长。

  [12]萦心:缠绕在心。

  [13]悔吝:后悔吝惜。

  [14]荧荧:形容星光或灯光。

  [15]八宝筏:佛教行语。

  [译文]

  人生最快乐的事有三个方面,即高贵、富裕、多子多孙。然而这三个方面,能够妥善处理好就是幸福,不能够妥善处理就完全会成为累赘,以至于被这种累赘所拖牵而要去求得所谓的幸福,那是不多见的。为什么呢?一个人身居高位,同时也是遭人责备的处所,忌恨嫉妒的根源,生气怨恨的地方,利害得失的关卡,忧郁烦恼的场所,辛劳苦楚聚集的中心,诽谤讥讽的对象,攻击诬陷的靶子。古代那些聪明的人,对这些往往望而却步,何况有荣誉就必定有辱侮,有获得就必定有丢失,有进取就必定有退却,有亲近就必定有疏远,假如只计较土山的得到而不容轻微的失却,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只要自己没有什么大的过错遭人谴责,对别人又能够以平和淡泊之心去对待,这就是对待高贵的方法。佛教以货财作为五家公共之物:一是国家,二是官吏,三是水火,四是盗贼,五是不正派的子孙。一个人如想厚积钱财,就必定多方经营布置,生息防守,花去的辛劳是不能用言语来表达的。这样一来,必定有亲戚的请求,贫穷人产生的怨望,仆人对他的奸骗,大的盗贼想方设法劫取他的资财,小的窃贼钻洞爬墙小偷小摸,经商方面的亏本折扣,行路方面的迷失方向,田地里禾苗方面的灾歉,与别人抢夺引起的官司,家中子弟奢侈浪费,种种忧虑苦难,贫穷的人是不知道的,只有富裕殷实的人有多方面的体验。一个人如果能够知道富裕的拖累弊害,那么就应当做到廉洁,而不一定要厚积钱财招来怨恨;应当把钱财看得淡薄,而不必深深嫉妒别人而拖累自己的身心。思考着自己有了这些财物,那些贫困穷苦的人不向自己索取向谁去索取呢?不怨恨自己去怨恨谁?做到平心气和,才不会为外物所困扰。自己居身节俭,而对待事物却要宽容大方;取利要微薄,而储藏却要谨慎,这就是对待富有的方法。至于子孙的牵连就更多了,小时候就有对他们生了疾病如何医治的忧虑,年纪稍大一点就又有他们的功名如何取得的忧虑,还有担心如果他们浮华奢侈不善于治理家庭的忧虑,有担心他们不走正道而结交坏人的忧虑,一旦他们离开自己,就会有他们在外边寒冷炎热、饥饿口渴如何应付的忧虑,以至于由忧虑儿子到忧虑孙子,往返无穷,忧虑更无止尽。自己的年岁已经大了,子孙繁盛众多,怎能保证他们没有疾病痛楚的事,贤惠愚妄参差不齐,升扬沉沦各不相同,聚集分散无一定准,忧伤和欢乐自然有区别。但是,应当教导他们懂得孝顺父母、友爱兄长,教导他们懂得谦逊退让,教导他们懂得树立良好的品行,教导他们懂得读书学习,教导他们懂得慎择朋友,教导他们懂得善养身心,教导他们懂得勤俭节约,教导他们懂得振作家庭。至于他们的成败,父母不必过于缠绕在心中;他们的聚散苦乐,父母不必忧郁思念过多而生成疾病。只看自己没有过分刻薄对待他们,子孙应当不会有更多更大的毛病。自己没有过分偏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子孙自然没有抢夺偷窃的毛病。自己没有过分贪婪,子孙应当没有奢侈荡尽的毛病。至于先天安排的命运,如禀赋的愚笨,有才华的没有机遇,无故生疾病,聘请良医为他小心调治,聘请良师谨严教训他,做父母的责任已经尽到了,做父母的心意已经尽到了。这就是做到了善待多子多孙的方法。我常常见到世上的人,处于好境况而郁郁不快,动不动就产生后悔吝惜、忧郁戚戚之情,必定是由于上述这三个方面的缘故。由于不明白这些道理,于是就心胸偏颇见识狭窄,尚未得到事物的结果,就自己感受其苦。一个人如果能够冷静体会我的方法,在纷纷扰扰之中存有一点点明亮宽阔的胸境,难道不是在热火坑中吃了一剂清凉散,在苦海波中拥有一架到达彼岸的八宝筏吗?

  [评析]

  张英在篇中指出,一个人的功名利禄自有定数,切不可妄求多取,一切听其自然,也应一切于自身处着力,不应怨天尤人,以平淡的心境,宽阔的胸怀去对待功名、对待钱财、对待子孙。

  慎交友朋尤其重要

  [原文]

  予之立训[1],更无多言,止有四语[2]:读书者不贱,守田者不饥,积德者不倾,择交者不败。尝将四语律身训子[3],亦不用烦言夥说矣[4]。虽至寒苦之人,但能读书为文,必使人钦敬,不敢忽视,其人德性,亦必温和,行事决不颠倒,不在功名之得失,遇合之迟速也[5]。守田之法,详于《恒产琐言》[6]。积德之说,《六经》[7]、《语》[8]、《孟》[9],诸史百家,无非阐发此议,不须赘说。择交之说,予目击身历,最为深切。此辈毒人,如鸩之入口[10],蛇之螫肤[11],断断不易,决无解救之说,尤四者之纲领也。

  余言无奇,正布帛菽粟[12],可衣可食,但在体验亲切耳。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一

  [注释]

  [1]予:我。

  [2]止:同“只”。

  [3]尝:曾;曾经。

  [4]夥说:多说。

  [5]遇合:碰到;相遇而彼此投合。

  [6]《恒产琐言》:是张英所撰另一部家训著作,以经营家产,保守祖业为主要内容。

  [7]《六经》:即儒家经典《诗》《书》《礼》《易》《春秋》和《乐经》的合称。

  [8]《语》:《论语》,记录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

  [9]《孟》:即《孟子》,儒家经典之一。战国时孟子及其弟子万章等著。

  [10]鸩:毒酒。

  [11]螫:刺;毒害。

  [12]帛:丝织品的总称。

  [译文]

  我立家训,另外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只有四句话:认真读书的人一定会受到别人的尊敬,谨守田产的人永远都不会受到饥饿的威胁,为了求福而做好事的人一辈子都不至于覆灭,善于交朋友的人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我曾从这四个方面律己训子,也不用烦言多说了。即使是贫寒穷苦的人,只要是能够读书作文,必然会受到别人的钦佩敬重,不敢对他稍微轻视。

  这样的人在品性方面也必定是温和的,做事一定不会颠倒错乱,不会计较功名之得失,有机遇也只是迟早的事。谨守田产的方法,我已详述于《恒产琐言》。有关积德那一部分,古代儒家典籍《六经》《论语》《孟子》等书及诸史百家,无非都是阐发这一方面的内容,我就不必多说了。选择朋友、交际往来这一方面,我看到的和亲身经历过的,最为深切。那些阴险毒辣的人如毒酒入口,如蛇蜇人的皮肤,千万不可深交,一与他们交上朋友就很难脱身、无法挽救,这是这四个方面中最重要的问题。我说的话没有什么特殊的,正像布帛菽粟一样,可以当衣穿也可以做饭吃,只在于各人亲身体验得法才有收益。

  [评析]

  张英在篇中提出了“读书”、“守田”、“积德”、“择交”这四个方面是个人立身处世的良法,是家势兴盛的关键,尤其指出“择交”即与人交际往来,绝对不可沾惹那些阴险毒辣的人。这段文字是对《聪训斋语》全书的总括。

  立品、读书、养生、俭用缺一不可

  [原文]

  人生必厚重沉静,而后为载福之器。王谢子弟[1],席丰履厚,田庐仆役,无一不具。且为人所敬礼,无有轻忽之者。视寒畯之士[2],终年授读,远离家室,唇燥吻枯,仅博束脩数金[3],仰事俯育,咸取诸此。应试则徒步而往,风雨泥淖,一步三叹。凡此情形,皆汝辈所习见。仕宦子弟,则乘舆驱肥,即童仆亦无徒行者,岂非福耶?乃与寒士一体怨天尤人,争较锱铢得失[4],宁非过耶?古人云:“予之齿者去其角,与之翼者两其足。”天道造物,必无两全,汝辈既享席丰履厚之福,又思事事周全。揆之天道,岂不诚难。惟有敦厚谦虚,慎言守礼,不可与寒士同一般感慨欷歔,放言高论,怨天尤人,庶不为造物鬼神所呵责。况父祖经营多年,有田庐别业[5],身则劳于王事[6],不获安享。为子孙者,生而受其福,乃又不思安享,而妄想妄行,宁不大可惜耶?思尽人子之责,报父祖之恩,致乡里之誉,诒后人之泽,唯有四事:一曰立品,二曰读书,三曰养身,四曰俭用。世家子弟[7],原是贵重,更得精金美玉之品,言思可道,行思可法,不骄盈、不诈伪、不刻薄、不轻佻,则人之钦重,较三公而更贵[8]。予不及见祖父赠光禄公恂所府君[9],每闻乡人言其厚德,邑人仰之如祥麟威凤。方伯公己酉登科[10],邑人荣之,赠以联曰:“张不张威,愿秉文文名天下;盛有盛德,期可藩藩屏王家。”至今桑梓以为美谈[11]。父亲赠光禄公拙菴府君,予逮事三十年,生平无疾言遽色,居身节俭,待人宽厚。为介弟[12],未尝以一事一言,干谒州县[13],生平未尝呈送一人。

  见乡里煦煦以和,所行隐德甚多,从不向人索逋欠,以故三世皆祀于乡贤[14]。请主入庙之日,里人莫不欣喜,道盛德之报,是亦何负于人哉?予行年六十有一,生平未尝送一人于捕厅,令其呵谴之,更勿言笞责。愿吾子孙,终守此戒勿犯也。不足则断不可借债,有余则断不可放债。权子母起家[15],惟至寒之士稍可,若富贵人家为之,敛怨养奸,得罪招尤,莫此为甚。乡里间荷担负贩,及佣工小人,切不可取其便宜。此种人所争不过数文,我辈视之甚轻,而彼之含怨甚重。每有愚人,见省得一文,以为得计,而不知此种人心忿,口碑所损实大也[16]。待下我一等之人,言语辞气,最为要紧,此事甚不费钱,然彼人受之,同于实惠,只在精神照料得来,不可惮烦,《易》所谓“劳谦”是也[17]。予深知此理,然苦于性情疏懒,惮于趋承,故我唯思退处山泽,不见要人,庶少斯过,终日懔懔耳。读书固所以取科名[18],继家声,然亦使人敬重。今见贫贱之士,果胸中淹博,笔下氤氲,自然进退安雅,言谈有味,即使迂腐不通方,亦可以教学授徒,为人师表。至举业乃朝廷取士之具[19],三年开场大比,专视此为优劣。人举业高华秀美,则人不敢轻视。每见仕宦显赫之家,其老者或退或故,而其家索然者,其后无读书人也;其家郁然者,其后有读书之人也。山有猛兽,则藜藿为之不采[20];家有子弟,则强暴为之改容。岂止掇青紫、荣宗庙而已哉?予尝有言曰:“读书者不贱。”不专为场屋进退而言也[21]。父母之爱子,第一望其康宁,第二冀其成名,第三愿其保家。《语》曰[22]:“父母惟其疾之忧。”夫子以此答武伯之问孝,至哉斯言!安其身以安父母之心,孝莫大焉。养身之道,一在谨嗜欲,一在慎饮食,一在慎忿怒,一在慎寒暑,一在慎思索,一在慎烦劳。有一于此,足以致病,以贻父母之忧,安得不时时谨凛也?吾贻子孙,不过瘠田数处耳,且甚荒芜不治,水旱多虞。

  岁入之数,仅足以免饥寒畜妻子而已。一件儿戏事做不得,一件高兴事做不得。生平最喜陆梭山过日治家之法[23],以为先得我心,诚仿而行之,庶几无鬻产荡家之患。予有言曰:“守田者不饥。”此二语足以长世,不在多言。凡人少年德性不定,每见人厌之曰“悭”,笑之曰“啬”,诮之曰“俭”,辄面发热,不知此最是美名。人肯以此诮之,亦最是美事,不必避讳。人生豪侠周密之名,至不易副。事事应之,一事不应,遂生嫌怨;人人周之,一人不周,便在形迹。若平素俭啬,见谅于人,省无穷物力,少无穷嫌怨,不亦至便乎?四者立身行己之道。已有崖岸[24],而其关键切要,则又在于择友。人生二十内外,渐远于师保之严,未跻于成人之列,此时知识大开,性情未定,父师之训不能入,即妻子之言亦不听,惟朋友之言,甘如醴而芳如兰。脱有一淫朋匪友[25],阑入其侧[26],朝夕浸灌,鲜有不为其所移者[27]。从前四事,遂荡然而莫可收拾矣,此予幼年时知之最切。今亲戚中倘有此等之人,则踪迹常令疏远,不必亲密;若朋友,则直以不识其颜面,不知其姓名为善。比之毒草哑泉,更当远避。芸圃有诗云[28]:“于今道上揶揄鬼,原是尊前妩媚人。”盖痛乎其言之矣。择友何以知其贤否?亦即前四件能行者为良友,不能行者为非良友。予暑中退休,稍有暇晷[29],遂举胸中所欲言者,笔之于此,语虽无文,然三十余年涉历仕途、多逢险阻,人情物理,知之颇熟,言之较亲,后人勿以予言为迂,而远于事情也。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王谢:指六朝时代的望族王氏、谢氏,后以“王谢”为高门世族的代称。

  [2]寒畯:贫穷的读书人。

  [3]束脩:扎成一捆的干肉,是古时学生送给教师的酬礼,后来就成为教师报酬的代称。

  [4]锱铢:古代很小的重量单位,锱指一两的四分之一,铢指一锱的六分之一。比喻最微小的数量。

  [5]别业:即别墅。

  [6]王事:为君王服劳的事,即公事。

  [7]世家:指门第高,世代做官的人家。

  [8]三公:辅助国君掌握军政大权的最高官员。各个历史时期的名称不一样,明清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但只用作大臣的最高荣誉衔或加官。

  [9]光禄:官名,即光禄大夫。唐至明清为无专职的散官,品秩时有升降。府君:已死去的自己的父亲。

  [10]登科:科举时代称考中进士。

  [11]桑梓:古代住宅旁边常栽种桑树和梓树。后来就把桑梓作为家乡的代称。

  [12]介弟:介,大。对别人兄弟的敬称,也用以称自己的兄弟。

  [13]干谒:对人有所求而请见。

  [14]乡贤:明清时凡有品学为地方所推重者,死后由大吏题请祀于其乡,入乡贤祀,春秋致祭。

  [15]权子母:以资本经营或借贷生息。

  [16]口碑:比喻众人口头的称许、赞扬。因旧时碑上的文字多是称许赞扬的话,故用碑比喻称赞的话。

  [17]《易》:即《易经》。

  [18]科名:科举的名目。

  [19]举业:科举时代称应试的诗文为举业,又称举子业。

  [20]藜藿:穷苦人所食的野菜。

  [21]场屋:科举时代考试士子的地方,也称科场。

  [22]《语》:即《论语》。

  [23]陆梭山:即陆九韶。陆九渊之兄,南宋前期人,字子美,号梭山居士,故世人称其为陆梭山。

  [24]崖岸:高峻的山崖、堤岸,常用来比喻人性情高傲、不随和。此处则指有了一定的修养。

  [25]脱:倘若;或许。

  [26]阑入:进入;来到。

  [27]鲜有:少有。

  [28]芸圃:人名。生平待考。

  [29]暇晷:空闲时光。

  [译文]

  人的一生必须宽厚慎重、沉着冷静,然后才能成为有福之人。出身于高门望族的子弟,吃喝丰盛、穿戴厚实,田地房屋、仆人差役,没有不具备的,而且被人们所敬重礼遇,没有轻视忽略他们的人。看看那些贫穷的读书人,一年到头为人家授业,远远地离开自己的妻子儿女,口干舌燥地讲授,只获得微薄的报酬,侍奉父母,养育儿女,都靠这么一点收入。参加科举考试就要步行前往,冒着风雨,踩着烂泥,走一步叹三声。所有这些情形都是你们经常看到的。做官人家的子弟,却坐着轿子,骑着马匹,即使是仆人也没有步行的,难道不幸福吗?他们还与穷苦读书人一样怨天尤人,争夺计较极其微小的得失,难道不是过错吗?古人说:“长有锋利牙齿的动物就没有了头上的角,有了翅膀的动物就只有两只足。”大自然创造万物,一定没有两全齐美的。你们既然享受吃喝丰盛、穿戴厚实的福分,又想每件事情都很周到全面。用天道来推测,难道不是实在困难的吗!只有敦实宽厚,谦虚谨慎,言语小心,遵守礼仪,不可与贫苦的人一样感慨叹息、说话随便、高谈阔论、怨天尤人,也许不会被创造万物的鬼神所呵责。

  何况祖辈父辈经营多年,有田地、房屋、别墅,却为公事而劳碌,没有得到过安宁和享乐。作为子孙,生来就享受这样的福分,却又不想安分地享受,而胡乱地思考、轻率地行动,难道不是很可惜吗?考虑好做儿子的职责,报答祖辈的恩德,给家乡带来荣誉,给后人留下恩泽,只有四件事:一是树立品德,二是读书,三是保养身体,四是勤俭节约。世代做官的人家的子弟,原本就尊贵显要,如更具有像精金那样纯良、像美玉那样温和的人品,自己的言语要值得人们称道,自己的行为要值得人们效法,不骄傲自满、不狡诈虚伪、不刻薄、不轻佻,那么人们对他们的钦佩和看重,比起三公来更显得尊贵。我没赶上看到祖父被赐封为“光禄公恂所府君”时的荣耀,每次听到家乡人提到他的厚德,同邑的人敬仰他就如同吉祥的麒麟和凤凰。方伯公己酉年考中了进士,同邑的人都夸耀他,赠给他一副对联,写道:“张不张威,愿秉文文名天下;盛有盛德,期可藩藩屏王家。”至今家乡还把这事作为美谈。父亲被赐封为“光禄公拙菴府君”,我及事三十年,一生中没有说话急躁、脸色难看过,居住穿着节俭,待人宽厚。为兄弟没有以一件事一句话去麻烦过州官和县官,生平没有呈送过一人到官府。见到乡亲热情和蔼,暗暗做的好事很多,从不向人索取讨要拖欠的钱财,所以三代都被祭祀在乡贤祠里。把他的神主牌迎进祀庙的那一天,家乡的人们无不欣喜,都说是对盛德的报答,究竟还有什么会有负于人的呢?我快要满六十一岁了,有生以来从没有送一人到捕厅去,使他受到呵责,更不用说打过人家。

  希望我的子孙们始终遵守这个戒条不要违犯了。没钱用的时候绝不要去向别人借债,有余钱的时候绝不能向别人放债。用借贷生息的方法起家,只有最贫困的人才勉强可以,如果富贵的人家去做这样的事,就会招惹怨恨,助长奸恶,得罪别人招惹怨恨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乡下的挑夫、小贩以及做工的那些人,千万不要去占他们的便宜。这种人所争的不过是几文钱,我们把它看得很轻,但他们却为了这几文钱含怨很重。常常有那么些愚蠢的人,看到能够省得一文钱便以为得计,却不知这种人心中有忿,口碑所损失的实在很大。对待比自己低一等的人,说话的口气最为要紧,这件事不要花什么钱,但他们那些人听了,就像受了实惠一样。只要在精神顾得上的时候就不要怕麻烦,这正是《易经》上所说的“勤劳、谦恭”的意思。我深深地懂得这个道理,但苦于性情粗疏懒散,害怕趋势奉承,所以我只考虑隐退居处在山林与川泽,不见重要人物,也许会少一些这样的过错,整日担心害怕啊。读书固然是为了取得科名,继承家世的名声,但也是为了使别人敬重自己。现在看到贫贱的人,果然胸中知识渊博,笔下有才气,自然会感到进退安雅,言谈有趣味,即使迂腐不通晓为政之道,也可以教学传授门徒,成为他们的榜样。至于科举考试的诗文,是朝廷取士的依据,三年开场大比,专看诗文来判断优劣。一个人如果应试的诗文高华秀美,那么别人就不敢轻视他了。经常看到当官的显赫家庭,他们中年老的要么退下来,要么去世了,而他们的家庭因此离散寂寞,因为他们的后代没有读书的人了;而他们中间家庭繁盛的,因为他们的后代有读书的人。山中有猛兽,那么就不要去采山中的野菜;家里有贤能子弟,那么强暴的人就会改变态度。难道仅仅是做了高官、荣耀宗庙就完了吗?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读书的人不低贱。”不是专门指科举考试的进退而说的。父母爱子女,第一希望子女健康安宁,第二希望子女功成名就,第三希望子女保守家业。《论语》说:“父母唯恐子女有疾病而担忧。”孔夫子用这句话来回答孟武伯请教怎样孝顺父母的问题,这句话说得多么精辟啊!保重自己的身体来安慰父母的心,没有比这更孝顺的了。保养身体的办法,一在于嗜好欲望方面要严谨,一在于饮食要慎重,一在于不要随便生气发怒,一在于注意寒冷暑热,一在于注意思考问题,一在于注意不要烦燥劳累。有一个方面没有注意,就足以致病,就会给父母带来忧虑,怎么能不时时小心谨慎呢?我留给子孙的,不过是几处瘠薄的田地罢了,而且荒芜得没去管理它了,水灾旱灾多有忧虑。每年收成的数目,仅仅能够免除饥饿、寒冷,养活妻子儿女而已。

  一件轻率的事做不得,一件高兴的事做不得,一生中最喜欢陆梭山过日子治家的方法,认为他的方法首先符合我的心思,真心实意地仿效并予以实行,也许不会有倾家荡产的忧患。我有句话说道:“守着田地的人不会挨饿。”这两句话足以绵续久存,不用再说其他的许多话。大概人在少年时代的自然禀性没有定型,每当遇到别人讨厌他“小气”、笑话他“吝啬”、讥诮他“节俭”的时候,总是觉得脸上发烧,却不知道这是最好的美名。别人能够用这样的话来讥诮他,也是最好的美事,没有必要忌讳。人的一生豪爽侠义、周到细致的名声,极不容易符合实际。每件事情都答应下来,有一件事没答应,于是就会产生嫌隙怨恨;每个人都想要周全到,有一个人没周全到,便留下了行为上的亏欠。如果平常节俭省用,谅解别人,省得无穷的物力,减少无穷的嫌隙,不是最方便的事吗?这四方面是做人做事的方法。已经有了一定的修养,而关键紧要的就又在于选择朋友。人的一生在二十岁左右渐渐地疏远了严格的师教,还没有进入成年人的行列,这个时候知识面大大地开阔,自然禀性没有定型,父辈师长的教诲听不进去,即使是妻子的话也不会听,只有朋友的话就像甜酒那么甘美,像兰花那么芳香。如果有一个淫朋匪友到了他身边,从早到晚地浸蚀灌输,很少有不被这样的朋友带坏的。以前所学的“立品、读书、养身、俭用”四件事,于是丢得干干净净,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是我幼年时候所了解的最深切的事情。现在亲戚中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么就要常常疏远他们,不必亲密;如果是朋友,那就干脆以不认他的脸面、不识他的姓名为好,与毒草哑泉相比,更应当远远地躲避。芸圃有一首诗中说:“于今路上作弄人的鬼,原来是尊长面前讨欢心的人。”这真让人感到痛心。选择朋友怎么知道他贤良不贤良呢?也就是前面说的四件事能够实行的就是良友,不能实行的就不是良友。我炎热的时候退休,稍有闲暇,于是把心中想说的话提出来,写了这么一些在这里。所说的话虽然没有文采,但三十多年涉历做官的路途,遇到很多的险阻,人世间的情缘事理,懂得很熟了,说起来比较亲切,后人不要认为我的话迂腐就忽视了事实。

  [评析]

  这段家训把“立品、读书、养身、俭用”作为修身养性、为人处世的道理来教育后辈。张英以先辈的德行、自己的社会经验对四者进行了阐述,并且把这四者作为择友的标准,教育后代“四者能行者为良友,不能行者为非良友”。这四者的内容与我们今天对被教育者提出的在德智体劳几方面全面发展的要求虽有内容上的不同,然而从中吸取有益的东西,却是十分必要的。

  书法以自然为妙

  [原文]

  楷书如坐如立,行书如行,草书如奔。人之形貌虽不同,然未有倾斜跛侧为佳者。故作楷书,以端庄严肃为尚,然须去矜束拘延之态,而有雍容和愉之象,斯晋书之所独擅也。分行布白,取乎匀净,然亦以自然为妙。《乐毅论》如端人雅士[1],《黄庭经》如碧落仙人[2],《东方朔像赞》如古贤前哲[3],《曹娥碑》有孝女婉顺之容[4],《洛神赋》有淑姿纤丽之态[5],盖各像其文,以为体要,有骨有肉。一行之间,自相顾盼,如树木之枝叶扶疏,而彼此相让;如流水之沦漪杂见,而先后相承。未有偏斜倾侧,各不相顾,绝无神采步伍,连络膜带。而可称佳书者,细玩《兰亭》[6],委蛇生动,千古如新。董文敏书[7],大小疏密,于寻行数墨之际,最有趣致。学者当于此参之。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乐毅论》:著名小楷法帖。魏人夏侯玄作,晋王羲之书,唐褚遂良评为“笔势精妙,备尽楷则”,被称为王羲之正书第一。

  [2]《黄庭经》:著名小楷法帖,相传为晋王羲之所书,一说为南朝宋齐人所作。

  [3]《东方朔像赞》:即《东方朔画赞》,小楷法帖,王羲之书。

  [4]《曹娥碑》:现通行的小楷本,后题书于东晋升平二年(公元358年),未署书者姓名。前人或以为晋无名氏书,或以为南朝后期人书,或以为王羲之书。书法古淡秀润。

  [5]《洛神赋》:王献之小楷法帖,真迹传至南宋时仅存其中十三行,因此历来称此帖为《十三行》。字迹秀劲开朗,顾盼生姿。

  [6]《兰亭》:即《兰亭序》,为晋王羲之所书。

  [7]董文敏:即明代书画家董其昌。董其昌,卒谥“文敏”。其书法初学颜真卿,后改学虞世南,又觉唐书不如魏晋,转学钟繇、王羲之,自谓于率易中得秀色,对后来书法影响很大。

  [译文]

  楷书就像人端坐和站立,行书就像人在行走,草书就像人在奔跑。人的形象面貌虽然不同,但没有把身体倾斜、走路跛侧当做好看的。所以写楷书以端庄严肃为好,但必须去掉拘谨不自然的形态,而具有大方和谐的样子,这是晋代书法所擅长的。字的布局和间架结构,取它的匀称利落,但也是以显得自然为妙。《乐毅论》如同端庄优雅的人士,《黄庭经》如同天上的仙人,《东方朔像赞》如同古代的圣贤和哲人,《曹娥碑》具有孝顺女子婉丽柔顺的容貌,《洛神赋》具有温柔的姿容、纤巧秀丽的体态。因为它们的字体就像各自文章的风格,把文章风格作为字体的大致特点,有骨有肉。一行之间,互相顾盼,如同树木的枝叶那样繁茂,但又彼此相让;如同流水的波澜那样变幻出现,但又先后承接有致。没有偏斜倾侧、各不相互联系的地方,绝没有在神采上的模仿之处和牵强附会地互相衬托。可以称得上好书法的字帖,细细地玩味《兰亭序》,委婉生动,历经千古仍然清新;董其昌的书法,大小疏密,在认真地欣赏玩味的时候,是最有趣味情致的。学习书法的人应当在这方面把它验证考核一番。

  [评析]

  张英在此篇中揭示了书法的真谛即“以自然为妙”,对晋代“二王”的书法极力推崇且颇有心得,并给予了较高评价,其目的就是使后辈学书法的人,懂得欣赏书法佳作的精妙之处,以便参透和掌握。

  兄弟和好是人间至乐

  [原文]

  法昭禅师偈云[1]:“同气连枝各自荣[2],些些言语莫伤情,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词意蔼然,足以启人友于之爱。然予尝谓人伦有五[3],而兄弟相处之日最长,君臣之遇合,朋友之会聚,久速固难必也。父之生子,妻之配夫,其早者皆以二十岁为率,惟兄弟或一二年,或三四年相继而生,自竹马游戏[4],以至鲐背鹤发[5],其相与周旋,多者至七八十年之久,若恩意浃洽,猜间不生,其乐岂有崖哉。近时有周益公[6],以太傅退休[7],其兄乘成先生,以将作监丞退休[8],年皆八十,诗酒相误者终其身。章泉赵昌甫兄弟[9],亦俱隐于玉山之下,苍颜华发,相从于泉石之间,皆年近九十,真人间至乐之事,亦人间希有之事也。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偈:佛经里的颂词。

  [2]同气连枝:气质相同,连在一起的树,比喻同胞兄弟。

  [3]人伦有五:指阶级社会里人的五种关系,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

  [4]竹马:小儿游戏时以竹竿骑在裆下作马,指童年时代。

  [5]鲐背鹤发:背皮如鲐鱼、头发如白鹤。指老年。

  [6]周益公:指周必大。周必大,南宋庐陵人,官至左丞相,封益国公,终年八十一岁。

  [7]太傅:古代为三公,明清时为虚衔。

  [8]监丞:监察官职。

  [9]赵昌甫:人名。待考。

  [译文]

  法昭禅师在佛经中的颂词中说道:“兄弟就像气质相同连在一起的树,各自枝繁叶茂,不要因为些许言语就伤了感情,相见一次就觉得越来越老,能够做得几时的兄弟呢?”词意和蔼可亲,足以启发人们的兄弟之爱。我曾经说过,现在人们的关系有五种,但兄弟相处的时间最长久。君主与臣子的遇合,朋友之间的聚合,长久或短暂是很难说的。就是父亲生养子女、妻子婚配丈夫,早一点的通常也得二十来岁。只有兄弟,或者一二年、或者三四年就相继出生,从童年时代在一起戏耍,直到老年,相互之间打交道,多的有七八十年之久。如果兄弟情谊融洽,不产生猜疑,乐趣哪会有边际呢?近代有周益公,作为太傅退休,他的哥哥乘成先生,就要作为监丞而退休,年纪都是八十岁了,和诗饮酒在一起消遣直到最后。章泉的赵昌甫兄弟,也都隐居在玉山下面,容颜苍老,头发花白,相互伴随在泉水和山石之间,都年近九十岁,真是人间最快乐的事情,也是人间少有的事情。

  [评析]

  兄弟间情谊融洽是中国传统人伦关系中的重要内容。张英把兄弟和好、感情融洽的事例作为佳话告之后辈,就是启发后辈的兄弟之情,希望他们团结友爱,享受人间之至乐。

  四书之妙当细心玩味

  [原文]

  《论语》文字[1],如花工肖物,简古浑沦,而尽事情,平易涵蕴,而不费辞,于《尚书》[2]、《毛诗》之外[3],别为一种。《大学》[4]、《中庸》之文[5],极闳宽精微,而包罗万有。《孟子》则雄奇跌宕[6],变幻洋溢。秦汉以来,无有能有此四种文字者,特以儒生习读而不察,遂不知其章法字法之妙也,当细心玩味之。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论语》:儒家经典之一。是孔子弟子及其再传弟子关于孔子言行的记录。内容有孔子谈话、答弟子问及弟子间相与谈论,是研究孔子思想的主要资料。

  [2]《尚书》:儒家经典之一。中国上古历史文件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著作的汇编。“尚”即“上”,意即上代以来的书,故名。

  [3]《毛诗》:即《诗经》。以其书为毛公所传,故称《毛诗》。

  [4]《大学》:儒家经典之一。原是《礼记》的一篇。至宋代朱熹从《礼记》中摘出《大学》《中庸》分章断句,加以注释;又注《论语》,配以《孟子》,题称《四书章句集注》,简称《四书》。

  [5]《中庸》:儒家经典。原是《礼记》中的一篇。为《四书》之一。

  [6]《孟子》:儒家经典。战国时孟子及其弟子万章等著。书中记载了孟子的政治活动、政治学说以及唯心主义的哲学伦理教育思想等。为《四书》之一。

  [译文]

  《论语》的文字,如大自然创造的杰作,单纯古朴,浑然一体,完全符合事实。平和简易中包含的道理,无需用过多的言语来阐述,是除了《尚书》《毛诗》之外的另一种经书;《大学》《中庸》的文字,极其宏大广阔,精辟微妙,包罗了所有的道理;《孟子》则是雄奇跌宕,变幻洋溢。自秦汉以来,没有能比得上这四种文字的书了。只是因为读书人学习阅读并没有体会得出,于是不懂得它们的章法和字法的精妙,应当细心地体会其中的意味。

  [评析]

  张英所提到的《四书》是我国几千年封建社会解惑、传道、授业的基本教材,虽不乏封建糟粕,但其思想内容,却是我国古老优秀文化源头的活水。它反映了儒家的社会主张和学术思想,成为儒家经典。因此,张英极力推崇,告诫后人细心玩味其中之妙。

  读《文选》悟养生之理

  [原文]

  古人读《文选》[1],而悟养生之理,得力于两句,曰:“石蕴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此真是至言。尝见兰蕙芍药之蒂间,必有露珠一点,为蚁虫所食,则花萎矣。又见笋初出当晓,则必露珠数颗在其末,日出则露复敛而归根,夕则复上。田间有诗云“夕看露珠上梢行”是也[2]。若侵晓入园,笋上无露珠,则不成竹,遂取而食之。稻上亦有露,夕现而朝敛。人之元气,全在于此。故《文选》一语,不可不时时体察,得诀固不在多也。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文选》: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编选的诗文集,因而世称《昭明文选》。选录自先秦至梁的诗文辞赋,其中包括许多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为现存最早的诗文选集。

  [2]田间:钱澄之,明末桐城人,原名秉镫,字饮光,号“田间老人”。

  著有《田间易学》、《田间诗学》等。

  [译文]

  古代的人阅读《文选》而明白了养生的道理,得力于其中的两句话,就是:“石头蕴含了宝玉,山上都放出光辉;水中有了珍珠,河川就显得妩媚。”这真是极精辟的话。我曾经看到兰蕙和芍药的花蒂中间,必定有一点露珠,被蚂蚁和小虫吸食了以后花就枯萎了。又看到笋子刚刚长出来的早上,就必定有好几颗露珠在它的末梢,太阳一出来露珠就收敛归到了根部,傍晚又上来。田间老人钱澄之有句诗说“傍晚看着露珠往末梢上走”就是说的这件事。天快亮的时候到园子里去,看到笋子上没有露珠,就知道这笋长不成竹子,于是就把它挖了吃掉。稻子上也有露珠,傍晚出现,早上收敛。人的元气全在于这里。所以《文选》的两句话,不可不时时亲身去体验观察,得到的诀窍本来就不在于多。

  [评析]

  张英用“石蕴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以及各种植物带有露珠则显示其生命力来比喻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人的元气全在于此”就是指人必须具有宝贵的精神,这是最根本的养生之道,也是成就事业的保证。

  知命安命省劳扰

  [原文]

  世人只因不知命、不安命,生出许多劳扰。圣贤明明说与曰“君子居易以俟命”,又曰“君子行法以俟命”,又曰“修身以俟之”。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因知之真,而后俟之安也。予历世故颇多[1],认此一字颇确,曾与韩慕庐宿斋天坛[2],深夜剧谈,慕庐谈当年乡会考时,乡试则有得售之想[3],场中颇得意,至会试殿试[4],则全无心得会、状。会试场大风吹卷欲飞,号中人皆取石坚押,韩独无意祝曰:“若独中则自不吹去。”亦竟无恙。故其会试殿试文,皆游行自在,无斧凿痕。予谓慕庐:“足下两掇巍科[5],当是何如勇猛。以此言告人,人决不信,余独信之。”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予:我。

  [2]韩慕庐:清代大臣韩葵,字元少,别字慕庐。康熙进士,累官礼部尚书。

  [3]乡试:明清两代每三年一次,各省集士子于省城,朝廷选派正副主考官,试《四书》、《五经》、策问、八股文等,叫做乡试。考中的称为举人,第一名称解元。

  [4]会试:明清两代每三年一次在京城举行的考试,各省举人和国子监的监生皆可应考,称会试。清代在会试中考中者称贡生,第一名称会元。殿试:科举时代,帝王于宫殿中考试贡举之士称殿试。明清两代,殿试之后以定甲第。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通称为状元、第二、三名通称为榜眼及探花;二甲若干名,均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

  [5]巍科:科举考试,榜上名分等次,排在前列者称巍科,犹言高第。

  [译文]

  世界上的人只因为不懂得命运、不安于命运,才产生出许多辛苦和烦扰。圣贤明明告诉我们说:“君子安于平易以等待着天道的命运”,又说“君子遵行法度以等待着天道的命运”,还说“修身养心以等待着天道的命运”。不知道命运就不能成为君子,因为只有真切地知道命运,而后才能安心地等待命运。我的处世经验很多,认识这一个“知”字很确切。我曾经与韩慕庐吃住在天坛,深夜畅谈,慕庐谈到当年乡试、会试时,乡试则有考中的想法,在考场中很用心,到了会试和殿试的时候,就全没有心思去得会元、状元了。会试考场中大风吹来,把试卷都要吹走了,参加考试的人都用石头把试卷牢牢地压着,韩慕庐独独没有这样做,他祈祷似的说:“如果能考中就自然不会被吹走。”结果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所以他在会试、殿试中的文章,都是游笔行文自如,天然浑成。我对慕庐说:“您会试和殿试两次名列前茅,该是多么勇敢顽强!把这句话告诉别人,别人决不会相信,只有我一人相信。”

  [评析]

  从一方面看,张英在这篇家训中,叫人“知命”、“安命”、“俟命”,正是他的阶级的、历史的局限性的具体体现。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他所说的“居易”并不是说要消极处世,而应理解为心情坦荡,正视现实;“行法”,则是按自然规律办事;“修身”就是要提高自我素质。如此“知命”,才能自信、自强、自立。

  择友为第一事

  [原文]

  人生以择友为第一事,自就塾以后,有室有家,渐远父母之教,初离师保之严[1],此时乍得友朋,投契缔交,其言甘如兰芷,甚至父母兄弟妻子之言,皆不听受,惟朋友之言是信。一有匪人厕于间,德性未定,识见未纯,断未有不为其所移者,余见此屡矣。至仕宦之子弟尤甚。一入其彀中,迷而不悟,脱有尊长诫谕,反生嫌隙,益滋乖张。故余家训有云:“保家莫如择友”,盖痛心疾首其言之也。汝辈但于至戚中,观其德性谨厚,好读书者,交友两三人足矣。况内有兄弟,互相师友,亦不至岑寂。且势利言之,汝则饱温。来交者,岂能皆有文章道德之切劘,平居则有酒食之费,应酬之扰。一遇婚丧有无,则有资给称贷之事[2],甚至有争讼外侮,则又有关说救援之事[3]。平昔既与之契密,临事却之,必生怨毒反唇。故余以为宜慎之于始也。况且嬉游征逐,耗精神而荒正业,广言谈而滋是非。种种弊端,不可纪极[4]。故特为痛切发挥之。昔人有戒“饭不嚼便咽,路不看便走,话不想便说,事不思便做”。洵为格言[5]。予益之曰[6]:“友不择便交,气不忍便动,财不审便取,衣不慎便脱。”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师保:指教养。

  [2]称贷:向人告贷。

  [3]关说:通关节;说人情。

  [4]纪极:终极;限度。

  [5]洵:确定;的确。

  [6]予:我。

  [译文]

  人的一生把选择朋友作为第一件事,自从读书以后,有了妻室、有了家庭,渐渐远离了父母的教诲,刚刚离开塾师的管束,这个时候初次交了朋友,情投意合,建立了交情,朋友的话像兰花、白芷那样香甜,甚至父母、兄弟、妻子的话都听不进去,只听信朋友的话。一有行为不端的人插入进来,因为本性没有定型,见识还不纯净,没有不被这样的人带坏的。我看到这样的事多着呢。至于当官人家的子弟尤其严重。一旦上了他们的圈套,迷惘而不会觉悟,若有长辈告诫晓谕,反而产生嫌隙,更加滋长古怪的脾气和行为。所以我的家训有这样的话:“保持家业不如选择朋友。”这是痛心疾首来说这件事的。你们只要在最亲的亲戚中间,观察本性恭谨厚道、喜欢读书的人,结交两三个人就足够了。何况家里有兄弟,互相取长补短作为师友,也不至于寂寞。而且从势利的角度来说,你不愁吃穿。来结交的人,哪里能都有文章道德可以切磋呢?平时有喝酒吃饭的花费,应酬的烦扰。一旦遇到婚事丧事有所短缺,就有资助借贷的事情;甚至有争吵诉讼和外来欺侮,就又有通关节、说人情,给予救助的事情发生。平时既然与他情投意合,关系密切,遇到有事却推脱,必然产生仇恨鄙夷。所以我认为应当在一开始就慎重,况且嬉戏游玩、互邀宴饮,耗费精神,荒废正业,什么都谈论就会滋生是非。各种各样的毛病,没完没了。所以特意沉痛深切地阐发出来,过去的人有这样格言警句:“饭不嚼碎就下咽,路不看清就想走,话不琢磨就乱说,事不思考就去做。”这确实是格言。我补充几点要戒除的就是:“朋友不选择就结交,脾气不忍耐就冲动,钱财不分析就获取,衣裤不慎重就脱掉。”

  [评析]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选择什么样的人做朋友、怎样结交朋友,对事业、家庭、思想、品德都有很大的影响,至关重要。张英“以择友为第一事”,阐发了选择朋友的标准是“德性谨厚、好读书者”、以及择友的各种利弊,这对于今天的年青人怎样择友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学字当专一

  [原文]

  学字当专一,择古人佳帖,或时人墨迹,与己笔路相近者,专心学之。若朝更夕改,见异而迁,鲜有得成者。楷书如端坐,须庄严宽裕,而神采自然掩映。若体格不匀净,而遽讲流动,失其本矣。汝小字可学《乐毅论》[1],前见所写《乐志论》,大有进步,今当一心临仿之。每日明窗净几,笔精墨良,以白奏本纸,临四五百字,亦不须太多,但工夫不可间断,纸画乌丝格[2],古人最重分行布白,故以整齐匀净为要。学字忌飞动草率,大小不匀,而妄言奇古磊落,终无进步矣。行书亦宜专心一家,赵松雪珮玉垂绅[3],丰神清贵,而其原本,则出于《圣教序》[4]、《兰亭》[5],犹见晋人风度,不可訾议之也[6]。汝作联字,亦颇有丰秀之致,今专学松雪,亦可望其有进,但不可任意变迁耳。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乐毅论》:著名小楷法贴。魏人夏侯玄作,晋王羲之书。

  [2]乌丝格:指墨线格子。

  [3]赵松雪:即元代书画家赵孟頫。

  [4]《圣教序》:唐碑,全称《大唐三藏圣教序》,唐太宗应玄奘之请而作,叙玄奘至印度求佛经及在中土翻译传播之事。褚遂良书《序》《记》刻于石,称《慈圣寺圣教序》;由弘福寺僧怀仁集晋王羲之字,书《序》《记》及玄奘所译的《心经》,刻石立碑,称《集右军圣教序》。

  [5]《兰亭》:即《兰亭序》,晋王羲之书。

  [译文]

  学习写字应当专心一致,选择古人好的字帖或当代人的墨迹,与自己笔路相近的,专心地学习。如果经常更改,见异思迁,很少有能够成功的。楷书就像人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定要庄严宽裕,神采自然地互相映照、衬托。如果字体风格不匀称利落,却急于讲究速度,就失去了它的根本。你的小字可以学《乐毅论》,早先看到你所写的《乐志论》,大有进步,现在应当一心一意地临仿。每天擦亮窗户、抹净桌子,毛笔精致、墨汁优良,用白奏本纸临写四五百字,也不一定要太多,但工夫不可以间断。在纸上画上格子,古人最讲究字的布局和间架结构,所以把整齐匀净作为要点。学字禁忌图快草率,大小不匀称,却乱说自古罕见,洒脱俊伟,这样最终没有什么进步。行书也应当专心地学一家,赵孟頫的字如玉佩随身,绅带下垂,有君子风度,丰姿神态显得清秀华贵。但他的根基则出自《圣教序》和《兰亭序》,还可以从他的字里看得到晋代书法家的风度,不可以随便非议他。你作的对联字,也很有丰姿秀丽的意境。现在专门学习赵孟頫的字,也能够希望有进步,但不可以随意改换。

  [评析]

  练习写字很有讲究,张英的要求是,不论练楷书或行书,都应“专心一家”,“不可任意变迁”,这确是经验之谈。

  时文以多作为主

  [原文]

  时文以多作为主[1],则工拙自知,才思自出,蹊径自熟,气体自纯。读文不必多,择其精纯条畅,有气局词华者,多则百篇,少则六十篇,神明与之浑化,始为有益,若贪多务博,过眼辄忘[2]。及至作时,则彼不相涉,落笔仍是故吾。所以思常窒而不灵,词常窘而不裕,意常枯而不润,记诵劳神,中无所得,则不熟不化之病也,学者犯此弊最多。故能得力于简,则极是要诀。古人言:“简练以为揣摩。”是最立言之妙,勿忽而不察也。治家之道,谨肃为要。《易经·家人卦》,义理极完备,其曰:“家人嗃嗃[3],悔厉吉[4];妇子嘻嘻,终吝。”嗃嗃近于繁琐,然虽厉终吉;嘻嘻流于纵轶,则始宽而终吝。余欲于居室自画一额曰“惟肃乃雍”,常以自警,亦愿吾子孙共守也。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时文:时下流行的文体。旧时对当时科举考试所采用文体的通称,明清时用以称八股文。

  [2]辄:总是;就。

  [3]嗃嗃:严厉的样子。

  [4]悔:《易经》中卦有六爻,上三爻统称为“悔”。

  [译文]

  文章以多写为主,是精巧还是笨拙就会自己知道,才思就会自然流露,蹊径就会自然熟悉,气度和风格就会自然纯正。阅读文章不必很多,选择其中精美纯粹、条直通畅、有气度、词语华丽的,多则一百篇,少则六十篇,把精神与文章浑然化成一体,才是有益的。如果贪图繁多、追求广博,看过之后总是容易忘记,到了自己写文章的时候,写出来的和看过的是两回事,下笔仍跟原来一样。所以才思常常阻塞而不敏捷,词语常常贫乏而不丰富,意趣常常枯涩而不润泽。记忆、背诵劳神,从中没有什么收获,这是不熟知就不消化的毛病,学习的人犯这种弊端的最多。所以能够得力于简练,那么就是最重要的诀窍。古人说:“简练就是反复思考推求,最是著书立说的奥妙,不要忽视了。”治家的道理以谨慎严正为重要。《易经·家人卦》所讲的道理极其完备,其中有这样的话:“治家严厉,家人不免有恐惧感,这是有悔且厉,然而能刚能正,所以虽厉也吉利;如果违背这个原则,妇人子女不庄雅,喜欢嘻嘻哈哈,是终于有鄙吝的。”严厉近于麻烦琐碎,但虽严厉却最终吉利。嘻嘻哈哈就会发展为纵容好逸恶劳,那么开始宽容最终却鄙吝。我想在住房里自己挂一幅匾额,写上“只有严正才能和谐”,经常用来警醒自己,也希望我的子孙后代共同遵守。

  [评析]

  这是张英告诫后人怎样写好文章和严格治家的家训。他强调多写文章,有选择地阅读文章,这是写好文章的诀窍;治家严厉与否,收到的效果也就截然不同,因此他总结的经验是:“惟肃乃雍”。

  不可好奇

  [原文]

  人之居家立身,最不可好奇,一部《中庸》[1],本是极平淡,却是极神奇。人能于伦常无缺[2],起居勤作,治家节用,待人接物,事事合于矩度,无有乖张,便是圣贤路上人,岂不是至奇?若举动怪异,言语诡激,明明坦易道理,却自寻奇觅怪,守偏文过,以为不坠恒境,是穷奇、祷杌之流[3],乌足以表异哉[4]?布帛菽粟,千古至味,朝夕不能离,何独至于立身制行而反之也?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中庸》:《礼记》中的一篇。南宋朱熹将它从《礼记》中抽出,与《论语》《孟子》《大学》合为《四书》。

  [2]伦常:封建社会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称为人伦。把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间的关系和秩序称为“五伦”,认为这是永恒的、不可改变的常道,所以称之为伦常。

  [3]穷奇、祷杌:都是古代传说中的怪兽,常用来比喻恶人。

  [4]乌:怎么;难道。

  [译文]

  人们治家和修养身心,最不能够好奇。一部《中庸》,本来是极其平淡的,却极为神奇。一个人能在伦常方面没有缺陷,日常生活中勤快劳作,治家节俭省用,待人接物,每一件事都合乎规矩法度,没有什么古怪之处,就是圣贤一类的人,难道不是最奇妙的吗?如果举止怪异,说话诡异偏激,明明是平常的道理,却要牵强附会地找些古怪理由来固守偏差、掩饰过错,自以为境界高、不落俗套、不坠常境,实际上这是穷奇、祷杌那样的神怪凶恶之流,哪里有可能表现什么奇异呢?布匹和粮食是千古以来最具意味的东西,从早到晚都离不开,为什么独独对于修身养性、约束行为同样重要的东西,却反而不认为“朝夕不能离”了呢?

  [评析]

  张英此篇家训是告诫后人在日常生活中不可追求好奇,使自己的言行乖张怪癖,违反常理。主张在平淡之中见神奇。“起居勤作,治家俭用,待人接物,事事合于矩度”等等,这些都是有积极意义的。

  思益人而痛戒损人

  [原文]

  与人相交,一言一事,皆须有益于人,便是善人。余偶以忌辰[1],著朝服出门[2],巷口见一人,遥呼曰:“今日是忌辰!”余急易之。虽不识其人,而心感之。如此等事,在彼无丝毫之损,而于人为有益。每谓同一禽鸟也,闻鸾凤之名则喜[3],闻鸺鹠之声则恶[4]。以鸾凤能为人福,而鸺鹠能为人祸也;同一草木也,毒草则远避之,参苓则共宝之,以毒草能鸩人,而参苓能益人也。人能处心积虑,一言一动,皆思益人,而痛戒损人,则人望之若鸾凤,宝之如参苓,必为天地之所佑,鬼神之所服,而享有多福矣。此理之最易见者也。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忌辰:也叫忌日,旧俗父母或祖先死亡的日子禁饮酒作乐,叫忌辰。后来皇帝、皇后死亡之日也有诸多禁忌,亦称忌辰。

  [2]朝服:封建时代君臣朝会时所穿的礼服。

  [3]鸾凤:鸾鸟和凤凰,民俗认为鸾凤是吉祥的鸟。

  [4]鸺鹠:猫头鹰的一种。旧俗以为猫头鹰叫就会死人,因而认为这种鸟不吉利。

  [译文]

  与人交往,说每一句话和做每一件事都应该对别人有益处,这样的人就是善良的人。一次我偶尔在忌日的那一天,穿了朝服出门去,在巷口看见一个人,远远地喊道:“今天是忌日!”我急忙转回去换了朝服。虽不认识那个人,但心里却很感激他。诸如此类的一些事情,自己没有丝毫的损失,但对别人却是有益处的。人们经常说到,同是鸟类,听到鸾鸟和凤凰的名字就欢喜,听到猫头鹰的声音就讨厌。因为鸾鸟和凤凰能给人带来幸福,而猫头鹰能给人带来灾祸;同是草木,对毒草就远远地躲避,对人参茯苓就都当做宝贝。因为毒草能毒害人,而人参茯苓能有益于人。一个人能千方百计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考虑有益于人,彻底戒除有损于人的事情,那么人们就会盼望他如同盼望鸾鸟、凤凰,珍爱他就像珍爱人参茯苓。这样的人必定受天地保佑,使鬼神佩服,享有诸多的福分。这种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评析]

  此段家训主旨是教育后辈做一个有益于他人的人。“处心积虑,一言一动,皆思益人,而痛戒损人”,这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做人的准则,今天应当发扬光大。

  将已读之书视之若拱壁

  [原文]

  凡读书,二十岁以前所读之书,与二十岁以后所读之书迥异。幼年知识未开,天真纯固,所读者,虽久不温习,偶尔提起,尚可数行成诵。若壮年所读,经月则忘,必不能持久。故《六经》[1]、秦汉之文,词语古奥,必须幼年读,长壮后,虽倍蓰其功[2],终属影响,自八岁至二十岁,中间岁月无多,安可荒弃?或读不急之书,此时时文固不可不读,亦须择典雅醇正,理纯辞裕,可历二三十年无弊者读之。若朝华夕落,浅陋无识,诡僻失体,取悦一时者,安可以珠玉难换之岁月,而读此无益之文?何如诵得《左》、《国》一两篇[3],及东西汉典贵华腴之文数篇,为终身受用之宝乎?且更可异者,幼龄入学之时,其父师必令其读《诗》、《书》、《易》、《左传》、《礼记》、两汉、八家文[4]。及十八九,作制义[5],应科举时,便束之高阁,全不温习,此何异衣中之珠,不知探取,而向途人乞浆!且幼年之所以读经书,本为壮年扩充才智,驱驾古人,使不寒俭,如畜钱待用者然,乃不知寻味其义蕴,而弁髦弃之[6],岂不大相剌谬乎[7]?我愿汝曹将平昔已读经书,视之如拱璧[8],一月之内,必加温习。古人之书,安可尽读,但我所已读者,决不可轻弃,得尺则尺,得寸则寸,毋贪多,毋贪名,但读得一篇,必求可以背诵,然后思通其义蕴,而运用之于手腕之下,如此则才气自然发越。若曾读此书,而不能举其词,谓之画饼充饥;能举其词,而不能运用,谓之食物不化。二者其去枵腹无异[9]。汝辈于此,极宜猛省。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六经》:六部儒家经典,即在《诗》《书》《礼》《易》《春秋》五经之外,另加《乐经》。

  [2]倍蓰:数倍。蓰:五倍。

  [3]《左》、《国》:即《左传》《国语》。《左传》亦称《左氏春秋》、《春秋左氏传》,《春秋》三传之一。相传为春秋时鲁左丘明所撰。《左传》多用事实解释《春秋》。《国语》又称《春秋外传》,春秋时期的国别史。相传为春秋时鲁左丘明所撰,为分国叙述的记言史书,载周、齐、鲁、晋、郑、楚、吴、越八国事,其中以晋语为最详。

  [4]八家:即唐宋八个散文大家,唐代的韩愈、柳宗元和宋代的欧阳修、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曾巩。

  [5]制义:古代应试所作文章,其文体为科举考试制度所规定。在明清两代,一般指八股文。

  [6]弁髦:弁指缁布冠,一种用黑布做的帽子,髦是幼童垂于眉际的头发。古代男子成人,行冠礼,先加缁布冠,次加皮弁,后加爵弁,三次加冠之后,就去掉黑布帽子不再用,并剃去垂髦,理发为髻。后因此以弁髦比喻弃置无用的东西。

  [7]剌谬:违异相背;完全相反。

  [8]拱壁:用双手拱抱的大璧玉,比喻极珍贵的东西。

  [9]枵腹:空腹。枵:中心空虚的树根。

  [译文]

  凡是读书,二十岁以前读的书与二十岁以后读的书完全不同。幼年的时候知识面还没有打开,天真幼稚、纯正朴实、见闻不广。所读的书,即使许久不温习,偶然提起来,还可以一行一行地背诵下来。如果是壮年所读的书,过了一个月就忘记了,肯定不能保持很久的时间。所以《六经》和秦代、汉代的文章,词语古老深奥,必须在幼年的时候读。长大以后,虽然下了数倍的工夫,终究是和影子和声音似的,过后便忘。从八岁到二十岁,这期间时间不多,怎么能够荒废舍弃?或者阅读一些不急于用的书,这个时候时文固然不可不读,但也须选择典雅醇正、道理纯朴,词语丰富、能够经历二三十年不会有弊病的来阅读。如果像早上开的花晚上就谢落了,浅陋没有见识、奇异古怪、违背礼节、取悦一时的书,怎么可以用比珠宝还珍贵的岁月去阅读这样没有什么好处的文章呢?哪里比得上背诵《左传》《国语》中的一两篇文章,以及东西两汉典雅珍贵、华丽丰富的文章几篇,作为终身受益的珍宝呢?况且更值得奇怪的是,幼年入学的时候,父亲、塾师必定要他读《诗经》《尚书》《易经》《左传》《礼记》及两汉文和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到了十八九岁写作文章,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就把所读的东西束之高阁,全都不去温习,这和衣服中有珍珠不知道去探取而去向路上行人讨酒喝有什么区别呢?而且幼年之所以阅读经书的原因,本来是为了壮年时扩大充实才智,掌握古人的东西,使自己不至于贫乏,就像积蓄钱财等待花费一样,但不知道探索它的含义,而把它作为多余的东西抛弃掉,难道不是与读书的目的大相径庭吗?我希望你们把平时已经阅读过的经书,看作是稀世珍宝一样,一个月之内,一定要加以温习。古人的书怎么读得完呢!但自己已经阅读过了的,绝不要轻易地抛弃,得到一尺就算一尺,得到一寸就算一寸,不要贪多,不要贪名,只要阅读了一篇,就一定要求可以背诵,然后思考明白它的含义,把它运用到自己写作文章中去,这样才气就会发挥出来。如果曾经读过这本书,但完全不能举出它里面的词语,就叫做画饼充饥,有名无实;能够举出书里的词语,但不能运用,就叫做吃了东西不消化。这两种情况与腹中空空没有什么差别。你们对于这个问题,很有必要加以猛然省悟。

  [评析]

  这是一段关于阅读艺术与阅读技巧的家训。张英认为:人幼年读书比壮年读书效果要好,因此幼年时应多读书,为以后“扩充才智”打下基础。这是符合科学道理的;读书要有选择,在精不在多,好的文章可“为终身受用之宝”,这样就可以避免读书人“以珠玉难换之岁月而读无益之文”的通病;读书要能背诵,时常温习。这是读书的基本方法,也是巩固学习效果的经验之谈;读书要能运用,忌“食物不化”,这是对读书的起码要求,也是读书的出发点和归宿点。所有这些,都是人们读书所应重视的。

  读文写文须知

  [原文]

  凡物之殊异者,必有光华发越于外。况文章为荣世之业,士子进身之具乎?非有光彩,安能动人?闱中之文[1],得以数言概之,曰:“理明词畅,气足机圆。”要当知棘闱之文[2],与窗稿房行书不同之处[3]。且南闱之文[4],又与他省不同处,此则可以意会,难以言传,唯平心下气,细看南闱墨卷[5],将自得之,即最低下墨卷,彼亦自有得手,亦不可忽。此事最渺茫,古称射虱者[6],视虱如车轮,然后一发而贯,今能分别气味,截然不同,当庶几矣!汝曹兄弟叔侄,自来岁正月为始,每三六九日一会,作文一篇。一月可得九篇,不疏不数,但不可间断,不可草草塞责,一题入手,先讲求书理极透彻,然后布格遣词,须语语有着落,勿作影响语,勿作艰涩语,勿作累赘语,勿作雷同语。凡文中鲜亮出色之句,谓之“调”,“调”有高卑;疏密相间,繁简得宜处,谓之“格”。此等处最宜理会。深恼人读时文累千累百,而不知理会,于身心毫无裨益。夫能理会,则数十篇百篇已足,焉用如此之多?不能理会,则读数千篇,与不读一字等。徒使精神愦乱,临文捉笔,依旧茫然,不过胸中旧套应副,安有名理精论,佳词妙句,奔汇于笔端乎?所谓理会者,读一篇则先看其一篇之格,再味其一股之格,出落之次第,讲题之发挥,前后竖义之浅深[7],词调之华美,诵之极其熟,味之极其精,有与此等相类之题,有不相类之题,如何推广扩充。如此,读一篇有一篇之益,又何必多,又何能多乎?每见汝曹读时文成帙,问之,不能举其词;叩之,不能言其义,粗者不能,况其精者乎?自诳乎?诳人乎?此绝不可解者。汝曹试静思之,亦不可解也,以后当力除此等之习。读文必其有用,不然,宁可不读。古人有言:“读生文,不如玩熟文。必以我之精神,包乎此一篇之外;以我之心思,入乎此一篇之中。”噫嘻!此岂易言哉?汝曹能如此用功,则笔下自然充裕,无补缉寒涩支离冗泛草率之态。汝每月寄所作九首来京,我看两会,则汝曹之用心不用心,务外不务外,了然矣!作文决不可使人代写,此最是大家子弟陋习。写文要工致,不可错落涂抹,所关于色泽不小也。汝曹不能面奉教言,每日展此一次,当有心会。幼年当专攻举业[8],以为立身根本。

  诗且不必作,或可偶一为之。至诗余[9],则断不可作,余生平未尝为此,亦不多看,苏辛尚有豪气,余可靡靡,何可近?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闱:科举时代考试场所关防严密,称锁闱,简称“闱”。[2]棘闱:又称棘围、棘院。其意是用棘枝围在试院,一则为了防止放榜时士子的鼓噪喧哗,再则为了堵塞传递夹带之弊。因此,后世称试院为“棘闱”。

  [3]窗稿房行书:即明清书坊所刻的八股文选集。

  [4]南闱:明清科举时代,称顺天(今北京)乡试为北闱,称江南乡试为南闱。

  [5]闱墨:明清两代科举考试中,从中式的试卷中选择出来的文章,加以刊印成书,明称“小录”,清称“闱墨”,别称“试录”,供后来准备应试的人阅读钻研。

  [6]射虱:《列子·汤问》中的典故,一个叫纪昌的人学射击,他用长毛把虱挂在窗户上,天天看,十来天就觉得虱子渐渐地大了,三年之后就像车轮那么大了,于是射起来总是射中虱心。

  [7]竖义:阐明义理。

  [8]举业:指科举时代专为应试的学业。

  [9]诗余:词的别称。

  [译文]

  凡是物品中特别突出的,必有光泽华彩散发在外面。何况文章是繁荣世道的事业,读书人获取功名的工具呢?没有光彩怎么能够打动人呢?考试中的文章,可以用几句话来概括,就是:“道理透彻,词语通畅,气势很足,立旨完整。”重要的是应当了解考场的文章与平时写的文章不同的地方,以及江南乡试的文章与其他省的不同之处。这是可以意会难以言传的。只有平心静气,仔细地看看江南乡试的那些文章,就会自行体会到。就是最差的中式文章,它也自然有它的长处,也是不可以忽视的。这件事最难以预料。古代称射虱的人,看虱子如同车轮那么大,然后一射就中。现在能分别文章的意趣,觉得它们截然不同,就差不多了!你们兄弟叔侄从明年正月开始,每逢三、六、九日就聚会一次,写一篇文章,这样一个月就可以写九篇,不能少也不求多,但不能间断,不能草率地敷衍了事。着手写一个题目,首先要讲求文章的道理透彻,然后是布局用词,必须做到每句话落到实处,不要写无根据的话,不要写难懂的话,不要写多余的话,不要写与别人相同的话。凡是文章中鲜明出色的句子,就叫做“调”,“调”有高低之分;疏密相间、繁简得当的地方,就叫做“格”,这样的地方最应当理解领会。我深深地恼恨有的人阅读文章几千几百篇,但不知道去理解体会,这样对身心毫无好处。能够理解领会,那么几十篇或一百篇就已经足够了,怎么用得着这么多呢?不能理解领会,那么读几千篇与不读一个字是一样的。白白地使精神糊涂混乱,临到写作时,依旧不知所措,只不过用自己的老一套去应付,怎么会有出色的道理和精辟的见解以及美好的词语和奇妙的句子很快地汇集在笔下呢?所说的理解领会的含义,就是读一篇文章要先看这一篇的“格”,再体会每一段的“格”,表现的顺序,中心思想的发挥,文章前后阐明义理的深浅,词调的华美,背诵起来极为熟悉,领会起来极为准确,有与这样文章相类似的主题,有不相类似的主题,怎样去推而广之扩大充实等等。这样,读一篇就有一篇的收益,又何必读得太多,又怎么能读得太多呢?经常看到你们成卷成册地读时文,向你们提问,不能举出其中的词语;进一步询问,不能说出它们的意义。粗略一点的都不能回答,何况精深的呢?自己骗自己吗?骗别人吗?这是绝不可理解和解释的。你们试着冷静地思考一下,也不能解释清楚,以后应当尽力戒除这样的习惯。阅读文章必定期望有用处,不然的话,宁可不读。古人有句话说:“阅读生疏的文章,不如玩味熟悉的文章。必定用我的精神,包含这一篇文章之外的东西;用我的心思,深入这篇文章中去领会。”唉呀!这难道是容易说的吗?你们如果能这样用功,那么笔下自然会充实丰富,没有修改、贫乏、无条理、多余、草率的情况。你每月把你写的九篇文章寄到京城来,我看两遍,你们到底用心不用心,分心了没有,就清清楚楚了!写文章绝不可让人代写,这最是大户人家子弟的坏习惯。写文章要工整细致,不可到处涂改,这对文章的色彩光泽影响不小。你们不能当面接受我的教诲,每天把我以上所写的展读一次,应当有心得体会。幼年应当专心攻读举业,作为修身的根本。诗暂且不必去写,或者可以偶然写一写。至于词,就绝不能写。我有生以来不曾写过,也不多看。苏东坡和辛弃疾的词还有豪壮之气,其他的就是软绵绵的了,怎么能够接近呢?

  [评析]

  张英在这段家训中对阅读文章和写作文章提出了要求,强调阅读重在“理会”,写作讲求“书理极透彻,然后布格遣词”,篇中还提出了许多关于阅读和写作的真知灼见,都是读写的经验总结,对初学读写者极有教益。

  世家子弟修行立业难于寒士百倍

  [原文]

  余久历世途,日在纷扰、荣辱、劳苦、忧患之中,静念解脱之法,成此八章。自谓于人情物理,消息盈虚[1],略得其大意。醉醒卧起,作息往来,不过如此而已。顾以年增衰老,无田自适,二十余年来,小斋仅可容膝,寒则温室拥杂花,暑则垂帘对高槐,所自适于天壤者,止此耳!求所谓烟霞林壑之趣,则仅托于梦想,形诸篇,皆非实境也。辛已春分前一日[2],积雪初融,霁色回暖,为三郎廷璐书此,远寄江乡,亦可知翁针砭气质之偏,流览造物之理,有此一知半见,当不至于汨没本来耳。古称仕宦之家,如再实之木,其根必伤,旨哉斯言!可为深鉴。世家子弟,其修行立名之难,较寒士百倍,何以故?人之当面待之者,万不能寒士之古道,小有失检,谁肯面斥其非?微有骄盈,谁肯深规其过?幼而骄惯,为亲戚之所优容;长而习成,为朋友之所谅恕。至于利交而谄,相诱以为非;势交而谀,相倚而作慝者[3],又无论矣!人之背后称之者,万不能如寒士之直道,或偶誉其才品,而虑人笑其逢迎;或心赏其文章,而疑人鄙其势利。甚且吹毛索瘢,指摘其过失,而以为名高。批枝伤根,讪笑其前人,而以为痛快。至于求利不得,而嫌隙易生于有无;依势不能,而怨毒相形于荣悴者[4],又无论矣!故富贵子弟,人之当面待之也恒恕,而背后责之也恒深,如此则何由知其过失,而显其名誉乎?故世家子弟,其谨饬如寒士[5],其俭素如寒士,其谦冲小心如寒士[6],其读书勤苦如寒士,其乐闻规劝如寒士,如此则自视亦已足矣。而不知人之称之者,尚不能如寒士,必也谨饬倍于寒士,俭素倍于寒士,谦冲小心倍于寒士,读书勤苦倍于寒士,乐闻规劝倍于寒士,然后人之视之也,仅得与寒士等。今人稍稍能谨饬俭素,谦下勤苦,人不见称,则曰:“世道不古,世家子弟难做。”此未深明于人情物理之故者也。我愿汝曹常以席丰履盛为可危可虑、难处难全之地,勿以为可喜可幸,易安易逸之地。人有非之责之者,遇之不以礼者,则平心和气,思所处之时势,彼之施于我者,应该如此,原非过当,即我所行十分全是,无一毫非理,彼尚在可恕,况我岂能全是乎?古人有言:“终身让路,不失尺寸。”

  老氏以“让”为宝[7],左氏曰[8]:“让,德之本也。”处里闬之间[9],信世俗之言,不过曰“渐不可长”,不过曰“后将更甚”,是大不然。人孰无天理良心,是非公道,揆之天道,有满损虚益之义;揆之鬼神,有亏盈福谦之理。自古只闻忍与让,足以消无穷之灾悔;未闻忍与让,翻以让后来之祸患也。欲行忍让之道,先须从小事做起。余曾署刑部事五十日,见天下大讼大狱,多从极小事起。君子敬小慎微,凡事只从小处了。余行年五十余,生平未尝多受小人之侮,只有一善策,能转湾早耳。每思天下事受得小气,则不至于受大气;吃得小亏,则不至于吃大亏,此生平得力之处。凡事最不想占便宜。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便宜者,天下人之所共争也,我一人据之,则怨萃于我矣。我失便宜,则众怨消矣。故终身失便宜,乃终身得便宜也。汝曹席前人之资,不忧饥寒,居有室庐,使有臧获[10],养有田畴,读书有精舍,良不易得。其有游荡非僻,结交淫朋匪友,以致倾家败业,路人指为笑谈,亲戚为之浩叹者,汝曹见之闻之,不待余言也。其有立身醇谨,老成俭朴,择人而友,闭户读书,名日美而业日成,乡里指为令器[11],父兄期其远大者,汝曹见之闻之,不待余言之也。二者何去何从,何得何失,何芳如芝兰,何臭如腐草,何祥如麟凤,何妖如鸺鹠,又岂俟予言哉?汝辈今皆年富力强,饱食温衣,血气未定,岂能无所嗜好?古人云:“凡人欲饮酒博奕。”一切嬉戏之事,必皆觅伴侣为之。独读快意书、对山水,可以独自怡悦。凡声色货利一切耆欲之事,好之,有乐则必有苦,惟读书与对山水、止有乐而无苦。今架有藏书,离城数里有佳山水,汝曹与其狎无益之友,听无益之谈、赴无益之应酬,曷若珍重难得之岁月,纵读难得之诗书,快对难得之山水乎?我视汝曹所作诗文,皆有才情、有思致、有性情,非梦梦全无所得于中者[12],故以此谆谆告之,欲令汝曹安分省事,则心神宁谧,而无纷扰之害。寡交择友,则应酬简而精神有余,不闻非僻之言,不致陷于不义,一味谦和谨饬,则人情服而名誉日起。制义者,秀才立身之本根。本固则人不敢轻,自宜专力攻之。余力及诗字,亦可怡情。良时佳辰,与兄弟姊夫辈,一料理山庄,抚问松竹,以成余志,是皆于汝曹有益无损,有乐无苦之事,其尚聪听之义。

  ——节录自《聪训斋语》卷二

  [注释]

  [1]消息:消,消减;息,增长。消息盈虚意即生灭盛衰,互相更替。

  [2]辛已:即1701年。

  [3]作慝:作恶。

  [4]荣悴:兴盛衰败。

  [5]谨饬:谨慎;规矩。

  [6]谦冲:谦虚。

  [7]老氏:即老子,春秋时期思想家,道家学派创始人。

  [8]左氏:即左丘明,春秋时史学家,撰《左传》。

  [9]里闬:里门;乡里。

  [10]臧获:奴婢的贱称。

  [11]令器:称优秀的人才。

  [12]梦梦:昏乱。

  [译文]

  我有长久的处世经历,每天处在纷乱、荣辱、劳苦、忧患之中,冷静地思考解脱的办法,写成了这样八章。自认为对人世的事情和事物的道理、自然规律,略为懂得一个大概。沉醉、清醒、工作、休息,也不过像这样。但是因为年岁增加,日趋衰老,没有田地来养活自己,二十多年来,住处只有立足之地,极其狭小,冬天就像温室里面的花盆一样挤在一起,夏天就靠帘子和高大的槐树遮荫避暑,我在世上用来养活自己的,仅仅就是这些罢了。追求所谓游山玩水的乐趣,仅仅是寄托在梦想里,描绘在文字中,都不是亲临其境。辛已年春分的前一天,积雪刚刚融化,天气转晴变暖,我为三儿廷璐写下这些,远寄乡下,也可知道我指正素质的偏差,流览创造万物的道理,有这样的一知半解,应当不至于埋没了自己。

  古人声称仕宦之家就像再结实的树木,它的根也必定会受到伤害,这句话真是意味深长啊!可以作为深刻的借鉴。世家子弟,他们修身实践、树立名声的难度比贫穷的读书人要难上百倍,是什么原因呢?人们当面对待他们,绝不会用对待贫穷读书人的办法,稍微有不检点的地方,谁愿意当面批评斥责他们的不对呢?稍微有点骄傲自满,谁愿意深刻地规劝他们改正过错呢?幼年的时候,他们娇生惯养、被亲戚所优待宽容;长大后养成了习惯,被朋友所谅解宽恕。至于为了利益相交而去巴结,用做坏事来引诱、为了势利相交而去奉承,相互勾结去做坏事的人,又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在背后称许他们的人,绝不会像对待贫苦读书人那样直截了当,或者偶然赞誉他们的才能品德,却担心别人讥笑是去逢迎;或许心底里欣赏他们的文章,却疑心别人鄙视为势利眼。甚至有的人吹毛求疵,指责他们的过失,人们却认为这些人是名气很高。有的人批枝伤根,讥笑他们的前辈,人们却以为是痛快的事。至于追求私利不到,嫌隙就容易产生在有利和无利之中;依仗势力不能,怨毒就形成在兴盛衰败之间的一些人,又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所以富贵人家的子弟,别人当面对待他们总是宽恕,但背后指责他们总是尖刻,这样又怎么能够知道他们的过失,而显示出他们的名誉呢!所以世家子弟谨慎像贫穷读书人,俭朴像贫穷读书人,谦虚小心像贫穷读书人,读书勤奋刻苦像贫穷读书人,乐闻别人的规劝像贫穷读书人,这样就自认为已经足够了。但不知道别人称许他们的地方还不能像贫穷读书人那样,他们必须比贫穷读书人加倍谨慎、加倍俭仆、加倍谦虚小心、加倍勤奋刻苦读书、加倍乐闻规劝,这样做了以后,在别人看来才仅仅做得和贫穷读书人相等。

  现在有些出身世家的子弟稍微能够谨慎俭朴、谦虚勤苦,别人不称许,就会说:“社会风气变了,世家弟子难做!”这是对人世之情和事物之理没有深刻地理解明白的缘故。我希望你们常常把丰衣足食作为有危机感、值得忧虑、难于容身、难于保全的地方,不要认为值得欣喜、荣幸、容易安适、容易休闲的地方。别人有说自己不是或责难自己的,这个人又是不讲礼貌的人,那么,自己就应平心和气,考虑到当时所处的情况和环境,对方施加给自己的,只能是这样,原本就不过分。即使自己做得完全对,没有一点无道理的地方,对方还是可以原谅的,何况自己哪里能够做得全是对的呢?古人有句话叫做:“一辈子为别人让路,不会失去一尺一寸之地。”老子以“让”为宝。左丘明说:“礼让是德行的根本。”处在乡里之间,相信世俗的言论,不过说:“苗头不可助长”,不过说:“以后会更严重”,完全不是这样。人谁没有天理良心,是非公道!用天道的规律来衡量,有盈满亏损的、谦虚增益的意义;用鬼神来揣度,有亏损过于盈满的,而福佑谦让的道理。自古以来,只听说“忍”与“让”足以消除无穷的灾祸与悔恨,没听说过“忍”与“让”反而让出了后来的祸患的。想要实行忍让之道,首先必须从小事做起。我曾代理刑部的事务五十天,看到天下大的官司和大的罪案,大都是从极小的事情引发的。所以君子谨小慎微,遇到什么事只有从小的地方去了结。我已五十多岁了,一生中不曾多受小人的侮辱,只有一条好的计策,就是能及早转弯子罢了。我经常想,对天下的事情受得了小气,就不至于受大气;吃得了小亏,就不至于吃大亏,这是我一生能得到最有力帮助的想法。对所有的事最不可以想去占便宜。孔子说:“专向对自己有利益的方面追求,自然损害别人,必然招惹许多仇怨。”便宜的事情,是天下的人都想争取的,我一个人占据了,那么怨恨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弃去便宜,那么众人对我的怨恨就消失了。所以终身得不到便宜,就是终身得便宜了。你们依仗前人的资财,不愁饥寒,居住有房屋,使唤有奴婢,供养有田地,读书有学舍,这些都是很不容易得来的。社会上有那么一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结交淫荡不正当朋友的人,结果弄得倾家荡产,连路上行人都指责,作为讥笑和议论的对象,亲戚为他大声叹息的,你们都看到了听到了,不用我来说了。

  社会上另有一些修养自身朴实谨慎,老成俭朴,小心选择朋友,闭门读书的人,他们的名声一天天好起来,学术事业一天天有成就,乡亲都认为是优秀人才,父亲兄弟都寄予远大期望的,你们都看到了听到了,不用我来说了。这两种人你们选择哪一种?哪一种人是得,哪一种人是失?哪一种人芳香如同芝兰,哪一种人发臭如同腐草?哪一种人吉祥如麒麟凤凰,哪一种人邪恶如不吉不利的猫头鹰?这些又怎么用得着我来说呢?你们现在都年富力强,丰衣足食,个性还没定型,怎么能没有什么嗜好呢?古人说:“所有的人都想饮酒下棋。”一切娱乐游戏的事情,都要寻找伙伴来做,只有读称心的书、欣赏山水,可以独自一人得到乐趣。凡是靡靡之音、女色、金钱、私利等一切嗜好欲望的事情,如果爱好和追求,有乐趣也一定会带来苦楚。唯有读书和欣赏山水,只有乐趣而无苦楚。现在书架上有藏书,离城几里远有美好的山水,你们与其亲近无益的朋友,听无益的闲谈,赴无益的应酬,怎么不去珍惜这难得的岁月,多读些难得的诗书,愉快地欣赏难得的山水呢?我看你们所写的诗和文章,都有才华,有思想意趣,有气质天赋,不是糊里糊涂在其中完全没有什么收获,所以用这些来谆谆告诫你们,就是想让你们安分懂事,那么就会心神宁静,而没有骚扰混乱的危害。减少交往,选择朋友,那么应酬就会简单,这样精力就会充足,不去听不正当的言谈,就不会陷在不义之中。一心做到谦虚谨慎,那么人心信服而名誉就会一天天建立起来。八股文是秀才立身的根本。这个根本很牢固别人就不敢轻视了,自然应当专心致力地钻研它。还有余力就可以在作诗和书法上花些工夫,也可以使精神愉快。在美好的日子里,与兄弟和姐夫他们一起料理山庄,以松竹为友,来实现自己的志向。这些都是对你们有好处而没有损害、有乐趣而没有苦楚的事情。所有这些超过了一般的聪听之义。

  [评析]

  张英针对世家子弟养尊处优所带来的弱点、缺点及所处的地位,提出其“修行立业难于寒士百倍”的观点,要求作为世家子弟的后辈在谦虚谨慎、俭朴勤苦等方面所作出的努力须加倍于贫寒之士,教育他们注意忍让,注重择友,克服自身的弱点和缺点,引导他们多读书和多做有益于身心的事情,使他们能顺利成长、成才。所有这一切,为今天同样娇生惯养的子弟的教育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弟子不可不令其目击田家之苦

  [原文]

  今人家子弟,鲜衣怒马,恒舞酣歌,一裘之费,动至数十金;一席之费,动至数金。不思吾乡十余年来,谷贱。竭十余石谷,不足供一筵;竭百余石谷,不足供一衣。安知农家作苦,终年沾体涂足,岂易得此百石?况且水旱不时,一年收获,不能保诸来年。闻陕西岁饥,一石价至六七两。今以如玉如珠之物,而贱价粜之,以供一裘一席之费,岂不深可惧哉!古人有言:“惟土物爱,厥心臧。”故子弟不可不令其目击田家之苦。开仓粜谷时,当令其持筹,以壮夫之力,不过担一石,四五壮夫之所担,仅得价一两,随手花费,了不见其形迹,而已仓庾空竭矣。使稍有知觉,当不忍于浪掷。奈何深居简出,但知饱食暖衣,绝不念物力之可惜,而泥沙委之哉。

  ——节录自《恒产琐言》

  [译文]

  现在有钱人家的子弟,穿着鲜艳的衣服,骑着高大的马匹,沉湎于歌舞之中,一件皮毛衣服的费用,往往要花几十两银子;一桌酒席的花费,往往要几两银子。全不考虑我们家乡十多年来,稻谷的价钱很低。用十余石谷子,还不足以提供一桌酒席;用一百石谷子,还不足以买一件衣服。哪里知道农民耕作辛苦,终年汗流浃背、泥水满脚,哪里是很容易获得这百石谷的?况且水灾旱灾经常发生,一年的收获,不能保证第二年的粮食。听说陕西每年饥荒,一石谷子价钱涨到了六七两银子。现在用像玉石像珍珠一般的谷物,贱价卖出去,用来作为一件皮衣和一桌酒席的开支,难道不是深感可怕的事吗?古人有句话:“只有爱惜土地所生长的东西,才是心善。”所以子弟不可不让他们亲眼看看农民们的辛苦。开仓卖谷的时候,应该让他们手持筹码算一算,用一个壮汉的力气,不过挑一石谷,四五个壮汉所挑的,只得卖一两银子,随手就花掉了,常常不见它的影子,粮仓里就已经空了。要让人们稍微认识到这一点,就应当不忍心浪费抛弃。为什么深居简出,只知道吃得饱穿得暖,绝不去想一想物资财力的可惜,而把它们像泥沙一样地抛弃呢?

  [评析]

  珍惜粮食,尊重农民的劳动是此篇主旨。过去的有识之士尚且能这么做,今天我们更应该做得好一些!

  守田胜于做买卖

  [原文]

  予与四方之人从容闲谈,则必询其地土物产之所出以及田里之事。大约田产出息最微,较之商贾,不及三四,天下惟山右新安人善于贸易[1],彼性至悭啬,能坚守,它处人断断不能,然亦多覆蹶之事。若田产之息,月计不足,岁计有余;岁计不足,世计有余。尝见人家子弟,厌田产之生息微而缓,羡贸易之生息速而饶,至鬻产以从事[2],断未有不全军覆没者。余身试如此,见人家如此,千百不爽一,无论愚弱者不能行,即聪明强干者,亦行之而必败。人家子弟,万万不可错此著也。

  ——节录自《恒产琐言》

  [注释]

  [1]山右:山西省旧时的别称,因在太行山右边而得名。

  [2]鬻产:变卖田产。

  [译文]

  我与四面八方的人从容地闲谈,就一定要询问到他们那里土地生产的情况,以及田里的一些事情。大约都认为田产的利润最低微,比起商人来,还不到三四成。天底下只有山西新安人善于做生意,他们本性最小气,能坚持守业,其他地方的人绝不能像他们一样,但也有许多摔跤受挫的事。像田产的利润,以月来计算不很充足,以年来计算却有余;以年来计算不很充足,以三十年来计算却有余。我曾看到有钱人家的子弟,讨厌田产得到的利润低微而且缓慢,羡慕做生意得到的利润快速而且很多,竟至变卖田产来做生意,没有不全军覆没的。我亲身尝试过是这样,看到人家也是这样,千百个里面不会错一个,不仅愚昧的人和懦弱的人不能成功,即使是聪明强干的人,做起来也必然失败。有钱人家的子弟万万不要走错了这一步。

  [评析]

  张英告诫后辈要珍惜田土,不要急功好利,羡慕做生意赚大钱,因而变卖田产,最终导致全军覆没,倾家荡产,说明了“守田”的重要。

  债负乃不知量入为出

  [原文]

  余既言田产之不可鬻,而世之鬻产者,比比而然,聪明者亦多为之。其根源则必在乎债负。债负之来,由于用度不轻,不知量入为出,至举息既多,计无所出,不得不鬻累世之产。故不经者,债负之由也;债负者,鬻产之由也;鬻产者,饥寒之由也。欲除鬻产之根,则断自经费始,居家简要可久之道,则有陆梭山量入为出之法在。其法,合计一岁之所入,除宗给公家而外,分为三分,留一分为歉年不收之用;其二分,分为十二分,一月用一分。若岁常丰收,则是古人“耕三余一”之法[1]。值一岁歉,则以一岁所留补给,连岁歉,则以积年所留补给,如此始无举债之事。若一岁所入,止给一岁之用,一遇水旱,则产不可保矣!此最目前可见之理,而人不之察。陆梭山之法最详,即百金之产,亦行此法,使必富饶而后可行,则大误矣!且其法于十二分,又分三十小分,余恐其大烦,故止作十二分。要知古人之意,全在小处节俭。大处之不足,由于小处之不谨;月计之不足,由于每日之用过多也。若能从梭山每月三十分之,更为稳实。一月之中,饮食应酬宴会,稍可节者节之,以此一月之所余,另置一分,以周贫乏亲戚些小之急,更觉心安意适。此专言费用不经,举债而鬻产之由。此外则有赌博狭邪侈靡,其为败坏者无论矣!更有因婚嫁而鬻业者,绝为可哂。夫有男女,则必有婚嫁,只当以丰年之所积,量力治装,奈何鬻累世仰事俯育之具,以图一时之华美,岂既婚嫁后,遂可不食而饱,不衣而温乎?呜呼,亦愚之甚矣!

  ——节录自《恒产琐言》

  [注释]

  [1]耕三余一:耕种三年,余一年粮。

  [译文]

  我已经说过田产是不可以出卖的,但世上出卖田产的人到处都是,聪明的人也有很多这样做的。它的根源一定在于借债。借债的缘由是开销没有计划,不知道量入为出,以致负债的息钱多了,想不出什么办法,不得不出卖几世积下来的产业。所以没有计划地用钱是借债的原因;借债又是出卖田产的原因;出卖田产就导致饥饿寒冷。想要除掉出卖产业的根由,那么必须从计划开支开始。治家简明扼要可以长久的道理,就是有陆九韶量入为出的办法。这个办法是:把一年的收入合计一下,除了尊奉给公家外,分为三份:留一份作为歉收年没有收成时使用,把其他两份又分成十二等份,一年中每月用一份。如果每年都丰收,就用古人“三年耕种、余一年粮”的办法。遇到一年歉收,就用一年的留存来补给,连年歉收,就用几年留存的来补给,这样,一开始就没有借债的事发生了。如果一年的收成只供一年使用,一旦遇到水灾旱灾,那么田产就不能够保全了。这是目前最容易看得清的道理,但人们却没察觉。陆九韶的办法最清楚,就是有值百两银子的田产,也应用这个办法,如果一定要等它富饶了然后才实行,那就大错了!并且这个办法是在十二份的基础上又分为三十小份作一个月三十天来用的。我恐怕这个办法太麻烦了,所以只作十二份。要知道古人的意思,完全重在小的方面节俭。大的方面不充足,是因为小的方面不谨慎;每月合计不足,是因为每天用得过多。如果能按照陆九韶每月分为三十份的办法更为稳当可靠。一个月之中,饮食、应酬、宴会稍可节约的就节约了,用这样每个月节余的另设置一份,用来周济贫乏的亲戚们小小的急需,更会觉得心安意适。这是专门说费用开支无计划,借债出卖田产的原因。除此之外,还有赌博、嫖妓,奢侈靡烂,这是道德败坏的人,不用说了!更有因为婚嫁而出卖产业的人,真是可笑。有男女就必定有婚嫁,只是应该用丰收年的积蓄,量力去添置东西,为什么要出卖几世几代赖以赡养父母、抚育儿女的东西来图一时的华美风光?难道婚嫁之后,可以不吃东西就会饱、不穿衣服就会暖吗?唉,真是愚蠢得很啊!

  [评析]

  张英以“量入为出”作为治家的道理,告诫子弟开支要有计划,否则难免不借债,难免不出卖世代赖以上养下育的田产,最终难免不受饥寒,在分析了借债的原因除了无计划开支外,还特别指出赌博、嫖娼、奢侈靡烂、婚嫁铺张的危害。

  还是居乡好

  [原文]

  人家“富贵”两字,暂时之荣宠耳。所恃以长子孙者,毕竟是“耕读”两字。子弟有二三千金之产,方能城居。何则?二三千金之产,丰年有百余金之入,自薪炭、疏菜、鸡豚[1]、鱼虾、醯醢之属[2]、亲戚人情、应酬宴会之事,种种皆取办于钱。丰年则谷贱,歉年谷亦不昂,仅可支吾,或能不致狼狈。若千金以下之业,则断不可以城居矣。何则?居乡则可以课耕数亩,其租倍入,可以供八口。鸡豚畜之于栅、疏菜畜之于圃、鱼虾畜之于泽、薪炭取之于山,可以经旬屡月,不用数钱。且乡居,则亲戚应酬寡,即偶有客至,亦不过具鸡黍。女子力作,可以治纺绩,衣布衣,策蹇驴,不必鲜华,凡此皆城居之所不能。且耕且读,延师训子,亦甚简静。囊无余蓄,何致为盗贼所窥?吾家湖上翁,甚得此趣。其所贻不厚,其所度日,皆较之城中数千金之产者,更为丰腴。且山水间优游俯仰,复有自得之乐,而无窘迫之忧,人苦不深察耳。

  ——节录自《恒产琐言》

  [注释]

  [1]豚:小猪,也泛指猪。

  [2]醯醢:醋和肉酱。

  [译文]

  有钱人家的“富贵”两个字,只不过是暂时的荣耀和宠爱罢了。所可依赖来使子孙长久的,毕竟还是“耕读”两个字。子弟有二三千两银子的产业才能居住在城里。为什么呢?二三千两银子的产业,丰收年头有一百多两银子的收入,从柴炭、蔬菜、鸡猪、鱼虾、醋肉之类的东西到亲戚人情、应酬宴会之类的事情,每一件都要用钱来置办。丰收年稻谷便宜,歉收年也不昂贵,仅仅可以勉强维持,或许能够不至于狼狈。如果只有千两银子以下的产业,就不应当居住在城里。为什么呢?住在乡下可以耕田几亩,租息有加倍收入,可以供养一家人生活。鸡和猪养在栏里、蔬菜种在园里、鱼虾养在池塘里、柴炭可在山上获取,可以在十多天甚至几个月里不用花几个钱。而且住在乡下,亲戚应酬就会少,即使偶然有客人来,也不过杀鸡做饭来招待。女子尽力劳作,可以从事纺织,穿布衣服,骑毛驴,不必鲜美华丽,所有这些都是住在城里不可能做到的。边耕田边读书,聘请老师教育子女,也很简单清静。口袋里面没有多余的积蓄,怎会被盗贼所注意?我们家住在湖边,很得这种乐趣。其所留下来的家业并不丰厚,可是所过的日子,比城里有几千银子产业的人更加丰足。而且在山水之间悠闲地活动,又有自得的乐趣,却没有处境艰难的忧虑,只是苦于世人不能深察这些罢了。

  [评析]

  此篇主旨是告诫子弟不要思慕城里一时的繁华富贵,而应把“耕读”作为长久之计。并列举了诸多居乡耕读的好处,引导子弟且耕且读,自得其乐,有其明智之处。 (责任编辑:中国历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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