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集》不仅是一部白居易的个人自传,记录了其先世郡籍、生平思想、仕宦履历、婚恋亲情、私交友谊、游历嗜好、宗教信仰、年岁俸禄乃至失子之痛与无嗣之忧等,真实完整地反映了其人生的每个侧面;同时,它涉及的层面之多、反映的领域之广,亦可谓一部唐代的百科全书,为我们探研唐代社会百态提供了丰富的原料。于兹我们无意对《白居易集》展开全面考察,仅就其作为一位典型的科举官员,对其集中的“纪宦诗”进行辑证,借以理解白居易在“学而优则仕”“达则兼济天下”儒家文化传统影响下的儒家人格,从而更好地认识其复杂丰富的人生思想与仕宦经历。与之同时,通过对这一问题的全面透视,还可使我们更好地理解唐代的科举与官制文化。 《垂钓》:“三登甲乙第,一入承眀庐。”(卷七) 笺证:“三登甲乙第”,指白居易集进士及第、吏部科目选及制举于一身。据白居易《醉吟先生墓志铭》据岑仲勉《白氏长庆集伪文》考证,认定此篇为伪作,然叙白居易科举仕宦并无大误。序“乐天幼好学,长工文。累进士、拔萃、制策三科,始自校书郎,终以少傅致仕”(卷七十一)、元稹《白氏长庆集序》“贞元末,……乐天一举擢上第。明年,拔萃甲科。……会宪宗皇帝册召天下士,乐天对诏称旨,又登甲科”(《元稹集》卷五十一)可知。白居易的“三登科第”,具体来看,指贞元十六年(800),白居易中进士第,礼部侍郎高郢知贡举,试《性习相近远赋》《玉水记方流》诗。白居易《箴言》篇云:“贞元十有五年,天子命中书舍人渤海公领礼部贡举事。越明年春,白居易以进士举一上登第。”(卷四十六)据《登科记考》卷十四贞元十六年条载本年中进士十九人,可考者有陈权(状元)、吴丹、白居易、杜元颖、郑俞、李、王鉴、陈昌言、陆、崔韶。但据白居易佚诗“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知当年中进士者应为十七人。贞元十九年白居易中吏部科目选书判拔萃科,具体情况见下《留别吴七正字》“成名共记甲科上,署吏同登芸阁间”(卷十三)条考释。宪宗元和元年(806)中白居易制举。其《策林》序云:“元和初,予罢校书郎,与元微之将应制举。退居于上都华阳观,闭户累月,揣摩当代之事,构成策目七十五门。及微之首登科,予次焉。凡有应对者,百不用其一二,其余自以精力所致,不能弃捐,次而集之,分为四卷,命曰《策林》云耳。”(卷六十二)本年四月,应制举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与元稹等十八人同登第。唐代制科照例无第一、第二等,所谓“十八人”,据《唐大诏令集》卷一〇六《政事·制举》载《放制举人敕》云:“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人第三次等元稹、韦惇(据孟二冬《登科记考补正》‘惇’应作‘淳’,因避宪宗讳,改名‘处厚’,后与白居易酬唱甚多),第四等独孤郁、白居易、曹景伯、韦庆复,第四次等崔韶、罗让、元修、薛存庆、韦珩,第五上等萧俛、李蟠、沈传师、柴宿;达于吏理、可使从政科第五上等陈岵:咸以待问之美,观光而来询。以三道之要,复于九变之选。得失之间,粲然可观,宜膺德懋之典,或叶言扬之举。其第三次等人,委中书门下优与处分。第四等、第五上等,中书门下即与处分。”《唐大诏令集》载十六人,《册府元龟》卷六四四于第四次等下多“崔护”,孟二冬《登科记考补正》于“陈岵”下补“萧睦”,共得十八人。另,白居易《司徒令公分守东洛移镇北都一心勤王三月成政形容盛德实在歌诗况辱知音敢不先唱辄奉五言四十韵寄献以抒下情》诗以“始擅文三捷”盛赞裴度,对裴度的“三登科第”注云:“进士及第、博学、制策连登三科。”可见“三登科第”在当时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晚年与白居易为唱和友的刘禹锡亦是“三登文科”,故于诗文中也屡屡提及。所谓刘禹锡“三登文科”,即贞元九年(793)中户部侍郎顾少连代行礼部侍郎职权所贡举的进士试,同年又登科目选博学宏辞科据卞孝萱《刘禹锡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1月,第34-35页。贞元十一年(795)再“以文登吏部取士科,授太子校书。”(《刘禹锡集笺证》外集卷九《子刘子自传》)科举场屋中的捷报频传,与白居易一样,迎来了其一生的高峰体验,如刘禹锡频频以“臣本书生,素无党援,谬以薄伎,三登文科”(《刘禹锡集笺证》卷十五,《苏州谢上表》)、“臣家本儒素,业在艺文,贞元年中,三忝科第”(《刘禹锡集笺证》卷十四,《夔州谢上表》)、“臣性愚拙,谬学文词,幸遇休明,累登科第”(《刘禹锡集笺证》外集卷九,《谢上连州刺史表》)以及诗题《贞元中侍郎舅氏牧华州时余再忝科第前后由华觐谒陪登伏毒寺屡焉亦曾赋诗题于梁栋今典冯翊暇日登楼南望三峰浩然生思追想昔年之事因成篇题旧寺》与诗歌《武陵书怀五十韵》“清白家传遗,诗书志所敦。列科叨甲乙,从宦出丘樊”(《刘禹锡集笺证》卷二十二)等,均可看出。 科举连捷,亦迎来了白居易人生的第一次高峰体验,其诗文创作频频提及,如《箴言》“贞元十有五年,天子命中书舍人渤海公领礼部贡举事。越明年春,白居易以进士举一上登第。……无曰擢甲科,名既立而自广自满。”(卷四十六)、《及第后归觐留别诸同年》:“十年常苦学,一上谬成名。擢第未为贵,贺亲方始荣”(卷五)、《答故人》“自从筮仕来,六命三登科”(卷七)、“既在高科选,还从好爵縻”(卷第十三,《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和微之诗二十三首·和我年三首其一》“甲乙三道科,苏杭两州主”(卷二十二)、《与元九书》“十年之间,三登科第,名入众耳,迹升清贯。出交贤俊,入侍冕旒”(卷四十五)等,均可如此理解。上述屡屡提到的“甲科”,顾炎武《日知录》卷十六“甲科”条考云:“杜氏《通典》:‘按令文,科第秀才与明经同为四等,进士与明法同为二等。然秀才之科久废,而明经虽有甲乙丙丁四科,进士有甲乙二科,自武德以来,明经唯有丁第,进士唯乙科而已。’《旧唐书·玄宗纪》:‘开元九年四月甲戌,上亲策试应制举人于含元殿,敕曰:近无甲科,朕将存其上第。’《杨绾传》‘天宝十三载,玄宗御勤政楼试举人登甲科者三人,绾为之首,超授右拾遗,其登乙科者三十余人。’杜甫《哀苏源明》诗曰:‘制可题未干,乙科已大阐。’然则今之进士而概称甲科,非也。”顾炎武:《日知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2月,第933-934页。 “承眀庐”,汉承明殿旁屋,侍臣值宿所居,称承明庐。三国魏文帝以建始殿朝群臣,门曰承明,其朝臣止息之所称承明庐。《汉书·严助传》:“君厌承明之庐,劳侍从之事,怀故土,出为郡吏。”颜师古注引张晏曰:“承明庐在石渠阁外,直宿所止曰庐。”《文选·应璩〈百一诗〉》:“问我何功德?三入承明庐。”“三入承明庐”,《文选》李善注:“璩初为侍郎,又为常侍,又为侍中,故云三入。”又,《文选》“五臣注”张铣注:“承明,谒天子待制处也。”可见,白居易“一入承明庐”,乃指其入侍翰林院。朱金城笺引《三辅黄图》“未央宫有承明殿,著述之所也”,易让人对诗旨及白居易任职情况产生歧义,故特标出。结合白居易《马上作》:“处世非不遇,荣身颇有余。勋为上柱国,爵乃朝大夫。自问有何才,两入承明庐。又问有何政,再驾朱轮车。”(卷八)、《重到江州感旧游题郡楼十一韵》“掌纶知是忝,剖竹信为荣。才薄官仍重,恩深责尚轻。昔征从典午,今出自承明。”(卷二十)等诗,承明庐在唐代乃特指翰林学士、中书舍人谒天子待制的近密之处。 《留别吴七正字》:“成名共记甲科上,署吏同登芸阁间。”(卷十三) 笺证:“吴七正字”,吴丹,字存真。贞元十六年与白居易同榜进士,白居易《酬吴七见寄》云:“莫忘蜉蝣内,进士有同年。”(卷六)“芸阁”,谓秘书省,秘书省又称“兰台”“麟台”“秘阁”,白居易诗云:“犹喜兰台非傲吏,归时应免动移文。”(卷十三,《秘书省中忆旧山》)又云:“元和运气千年圣,同遇明时余最幸。始辞秘阁吏王畿,遽列谏垣升禁闱。”(卷十二,《醉后走笔酬刘五主簿长句之赠兼简张大贾二十四先辈昆季》)《旧唐书》卷四十三《职官志二》载:“龙朔改为兰台,光宅改为麟台,神龙中复为秘书省。”故白居易《泛渭赋》序云:“右丞相高公之掌贡举也,予以乡贡进士举及第。左丞相郑公之领选部也,予以书判拔萃选登科。十九年,天子并命二公对掌钧轴,朝野无事,人物甚安。明年春,予为校书郎。”(卷三十八)《养竹记》亦云:“贞元十九年春,白居易以拔萃选及第,授校书郎。始于长安求假居处,得常乐里故关相国私第之东亭而处之。”(卷四十三)其诗《酬哥舒大见赠(去年与哥舒等八人同登科第,今叙会散之意。)》则说明了同年登第的人数:“去岁游欢何处去?曲江西岸杏园东。花下忘归因美景,樽前劝酒是春风。各从微宦风尘里,共度流年离别中。今日相逢愁又喜,八人分散两人同。”元稹诗《酬哥舒大少府寄同年科第》则有详细注明:“前年科第偏年少,未解知羞最爱狂。九陌争驰好鞍马,八人同著彩衣裳。(同年科第:宏词吕二炅、王十一起、拔萃白二十二居易、平判李十一复礼、吕四颖、哥舒大恒、崔十八玄亮、逮不肖,八人皆奉荣养。)自言行乐朝朝是,岂料浮生渐渐忙。赖得官闲且疏散,到君花下忆诸郎。”(《元稹集》卷十六)所谓“八人同登科第”“八人同著彩衣裳”者,其中吕炅吕炅,即吕二炅,为吕四颖之兄。白居易有《和元九与吕二同宿话旧感赠》:“见君新赠吕君诗,忆得同年行乐时。争入杏园齐马首,潜过柳曲斗蛾眉。八人云散俱游宦,七度花开尽别离。闻道秋娘犹且在,至今时复问微之。”(《白居易集笺校》卷十四)又有《常乐里闲居偶题十六韵兼寄刘十五公舆王十一起吕二炅吕四颎崔十八玄亮元九稹刘三十二敦质张十五仲元时为校书郎》(《白居易集笺校》卷五)。元稹《赠吕二校书》题下注云:“与吕校书同年科第,后为别七年。元和己丑岁八月,偶于陶化坊会宿。”诗云:“同年同拜校书郎,触处潜行烂熳狂。共占花园争赵辟,竞添钱贯定秋娘。七年浮世皆经眼,八月闲宵忽并床。语到欲明欢又泣,傍人相笑两相伤。”(《元稹集》卷十七)、王起王起,字举之。王播之弟。贞元十四年进士,释褐集贤校理。见《旧唐书》卷一六四、《新唐书》卷一六七本传。白居易元和二年作《惜玉蕊花有怀集贤王校书起》“芳意将阑风又吹,白云离叶雪辞枝。集贤雠校无闲日,落尽瑶花君不知。”(《白居易集笺校》卷十三)可知,王起元和二年仍担任集贤校理。王起晚年与白居易唱酬颇多。以博学宏辞科登第,白居易以书判拔萃科登第,李复礼、吕颖(与白居易同登吏部诸科八人之一。《登科记考》卷十五据《元氏长庆集》作“吕频”。卞孝萱则认为应作“颎”。岑仲勉《登科记考订补》云:“元和姓纂》及《白氏长庆集》均作‘颖’,余以为此《元集》之讹耳。”《元和姓纂四校记》卷六说同。当以岑氏之说为正。)、哥舒恒(垣、峘,冀勤校云:“原阙,据《登科记》补。马本、丛刊本、《全唐诗》均作‘烦’,疑误。”冀勤:《元稹集》,中华书局,1982年8月,第180-181页。)、崔玄亮崔玄亮,字晦叔,贞元十一年进士,释褐秘书省校书郎。 (责任编辑:中国历史网) |